「周先生,您的這種病症,目前的醫學不能很好地解釋——心理狀況與檢查結果並不一致,我目前只能認為這屬於情感缺失的一種特殊情況。」這是那位郭醫生的原話。
我不太懂。醫生說我有情感缺失症,可是很奇怪——我的認知裡,情感充沛才是我的模樣。
情感缺失症也會這樣嗎?也會去談戀愛嗎?也會受他人影響情緒嗎?我問醫生。
他搖搖頭,不置可否。
我苦笑。
我並不是為這個病來看醫生的。
從高中開始,我一直對我們班一位男同學有愛慕之意。我們曾經交流過。他說我心理過於敏感,亦有假裝灑脫的嫌疑。我對他人的話總是難辨真假——不敢輕信也不敢輕否。我想,他大概是說我有心理問題吧?我決定去看醫生——這已經是十多年後的今天了——我想起這件事也不過是因為一次偶然的同學聚會。
這是我做心理諮詢的原因——竟得到了另一種病。
想想都覺得不可思議。本來被人說是敏感的人在醫生的判定裡成了情感缺失?沒有情感又去哪裡敏感?何況先入為主的想法使我認同著馮品——那位男同學的觀點,於是在與醫生的交談中傳達著情感豐富的信息——使得這與催眠後的結論截然不同。
也怪不得醫生會那麼說。
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到底算什麼了。
我上網查了情感缺失症的症狀:不善共情、樂於獨處、對戀愛無感、藝術方面天賦極高、通曉世故又不爭不搶、樂於偽裝,以及不願維持各種情感。我一字一字地念著,竟有一種奇異的熟悉又陌生的感覺——這不像我——但確實又是我這幾年的表現。
馮品。
是馮品。
我的意識像是突然聚焦了一樣——這簡直就是馮品。
在喜歡上他之前,我總能精準地捕捉自己的心情並自然地把它表達出來;我喜歡熱鬧,喜歡與他人共同展示自己的想法與物品;我不善言談,但樂於站到他人面前;我曾經追求愛情、親情、友情這類美好的情感;我不通世故,話也多說多錯,總是在爭爭搶搶。
不過都是以前的事情了。但就醫時的我顯然還沒意識到這一點。
現在的我——在聽到「情感缺失」這個名詞之後才意識到自己:我早就失去了共情能力,像一個喪失內核的灰屍一樣——連對最親密的情感也失去了渴望,對本該親近的人也發自內心地冷漠;我不清楚自己的現狀,卻在逐漸地把自己鎖在一個狹小卻自由的空間——我越來越喜歡這種安全;我討厭與人交流,更畏懼大庭廣眾的發言,我不喜歡為了維持人際關係與情感而耗費時間與精力;連這個年紀本該充滿活力的戀愛,我也只是敷衍了事;我不想在大眾面前做出什麼,卻在一些能力上確實得到提高——在天氣和心情可觀的時候,我也能體味到高興這種感覺——還不算嚴重。
這與當時馮品的話大概對的上號。如果說他算是嚴重的那一種,那麼說笑來看,他所謂的敏感只不過是指我當時的情感缺失還不夠嚴重。聽上去有種認知錯位的搞笑感,也不知道我現在對他來說算不算是不敏感了?
又突然想到,這樣一種情感缺失的病,我由馮品而起。
而其他人呢?這個病帶給別人什麼呢?或許在不知不覺間,它成就了一種詭異而閉合的循環:先把一個人塑造出一種頹廢的藝術家氣質——加上不可忽視的極高天賦,必然是吸引人的,然後為之傾倒的人也會向之靠近——奇妙的是,這種靠近竟然真的能改變一個人,他本身的心理狀況,從而造就出另一位情感缺失的患者,形成另一個漩渦效應。如此循環。
不知道百年之後、千年之後,人類是否會全部受此波及?情感這種算的上是人類特色的東西,是不是就在此裹挾中,永遠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