討厭群發節日祝福。哥們在酒桌上語也來話也來,聲色俱厲,義憤填膺,可以不發我祝福,但別給我群發。重要場合,我本來愛發表意見的,見哥們眉毛跳、嘴唇跳,只好縮起頭來,低下眉來,把話舌子如蛇信子一樣咬碎,咽回小腸大腸,腸路十八彎去。
節日祝福本沒那麼多的,一年到頭,需要祝福的,也就是過年那一晌。既少而精,就要起而行,「新年好」那聲祝福,是要親腳上門,親手扣門,親嘴報上門的。做新蠻娘做新郎巴公的(新娘新郎),每家親戚都要一叩柴扉一門開,十叩柴門十門開。麻煩是吧,也是浪漫情旅呢,新兩口子一路一路的,牽著走,鄉路十八彎,每個彎處打一個啵,味道也是深鬱甚;年不過到一十五,不算過完,年味也因此濃鬱得很。
節日本來多,節日祝福不多,三八、五一、端午、中秋什麼的,過就過吧,沒誰登上門,去搖手握,對他念經對她抒情:節日快樂。放個假就放個假,沒放假就幹活,整那口至實不惠的玩意幹嘛?諸位有所不知,現代人情感是少了,抒情是多了。每個節日都要溫情脈脈,深情款款,沒情增誼,有情結義,相見亦無事,不見不思君,節日一來過,祝福便滿屏。我原來以為,人類情感藉助原始手段(比如我們的腳手)才可保持情感,現在人類也藉助科學技術來進化情感了。蔬菜搞大棚打激素了,情感借電腦發微信了。
最先也是點對點的,如哥們所說,單發,手機上好友先是一兩百,過年、過五一節啥的,擬一條祝福,或剽一條信息,花半個下午,葛優躺在沙發上,結友情萬千。也就那麼一條祝福,把「祝福您」中的「您」字,換成賈哥哥,換成林妹妹,換成趙伯伯,換成錢叔叔,那不叫群發,叫專情速遞。專情啊,祝福還是那祝福,只是稱呼換了。
我不曉得,單發祝福比群發祝福,愛深幾分,情加幾分。後來是朋友越來越少,微友越來越多,來生從沒聯繫過,來日永是難見著,卻是你好友——好友誰定的,不是你界定,不是他審定,騰訊公司給你和她確定。我的朋友遍天下,滿起來算,上下五千年,我有五千個。
先前信老實,祝福是那麼一條,稱呼卻是個個換。我的天,有一回是吃過午飯沒午睡,窩在沙發裡,一個一個名字,按拼音排列,發下去,蛇盯雞毛,眼盯屏幕,從中午到下午,從下午到傍晚,從傍晚到華燈萬放,從華燈萬放到月已西沉,眼睛黑了兩圈,變成四眼狗,黑了四圈,變成六眼狗,硬是第二天再重新來過,重複勞動,才算告罄。
你可以實行朋友分類管理,哥們指點愚頑,激揚祝福:核心朋友圈,要好朋友圈,一般朋友圈。世界把人分兩類,男人與女人;吾從眾,我把世界分成兩類,男朋友女朋友。這個辦法也是好的,女朋友見了,好像是我專發她的,沒想到那頭柳眉倒豎杏眼圓睜:你究竟有幾個好妹妹?男朋友也不是好糊弄的,你以為世界只有你聰明啊。鄙人還弄過小伎倆,按百家姓分,趙錢孫李周王鄭武,讓他與她那頭感覺專情專遞,可是,老牛是牛姐還是牛哥,是牛妹還是牛老師?
把核心朋友圈確定好,一對一發。誰是我核心朋友?兄弟姐妹啊,知音知心啊。兄弟姐妹我分得清楚,我親兄弟我親姐妹,過年過節的,不發簡訊,過年兩腳登門,過節不去,過生日或去或不去;誰是我知心與知音?問高山,高山不語,問流水,泉水叮咚,不理我,流向遠方。
還是老老實實,發我的「祝福通稿」——這是我尊長謝石先生笑話我的。要稿一到,都是同一個地方,同一篇稿件;節日一到,我也可同一片藍天,同一個祝福,發一篇通稿去——足以體現平等博愛精神。
坦白說,不是每個人我都發了的,一是一些我內心確定的「小人」,多年來在我朋友圈,刪又不敢刪,刪了不就挑明了嗎?君子可以得罪,小人不可冒犯,留著他在圈,卻把他劃定為特定分子去;一是一些搞不清楚來歷,弄不清楚去向,不曉得何時所加,加是何因,從沒聯繫過,聊過天啥的;三是一些二熟不熟,鎮日裡給你發連結,叫你投票啥的,煩死他了,沒心情給他好話,也沒想跟她發展感情。這黑三類剔除後,都是我的兄弟姐妹。
手掌手背都是肉,路遠路近都是親,水面落花慢慢流,水底魚兒慢慢遊,啊,燕子,你說個話,叫我如何分彼此?
搞友情團拜會吧。親,無貴無賤,無長無少,無男無女,無遠無近,無富無貧,無高無低,無強無弱無輕無重,無好無壞無美無醜……如東晉葛洪在《抱樸子內篇》中所言:天道無為,任物自然,無親無疏,無彼無此也。
陽光普照,雨露均沾,我向降尊我圈、我心圈定的諸位親,有福同享,有祝同響:
節日快樂,非節日繼續快樂;你心想你事成,你沒心想好事老天早幫你辦成。
(本文編輯朱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