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好久不見,不如不見
法院調解室,女方喋喋不休的哭訴:「孩子沒滿月,你就調到外地,女兒哭鬧我一個人成宿成宿抱著她……」
沒有足夠的堅強和智慧,經營不了異地喪偶式婚姻。
餘成蹊一邊腹誹,一邊冷眼翻著卷宗,雖然她是女方李敏的代理律師。
做了三年離婚訴訟,見慣各種花式撕逼和絕情,餘成蹊早已學會,不在別人的故事裡帶入自己的感情,連「異地」這樣扎過心的字眼兒,也可以置若罔聞了。
在男方律師進門的瞬間,她的心還是禁不住抽了一下,繼而視若無睹的轉開目光。
「好久不見……」生生卡在了付林嘴邊。
雙方律師到場,法官按程序進行調解。
從孩子兩歲開始鬧離婚,李敏公婆偷偷把孩子轉移到外地,雙方輪番上演動作大片似的搶孩大戰,拉鋸戰持續兩年。
結果自然是,調解無效,擇日開庭。
電視裡,離婚律師撮合夫妻破鏡重圓的橋段,大多純屬虛構。但凡鬧到對簿公堂,調解就是走走過場而已。要麼好聚好散、一別兩寬;要麼撕破臉皮,兩敗俱傷,餘成蹊幾乎沒見過第三個模式。
付林他們剛走下法院臺階,呼啦圍上幾個漢子,對男方當事人手腳並用。
餘成蹊簡直無語:「在法院門前打人,這官司你還想贏嗎?!」
話音未落,男方埋伏的幫手衝撞過來,餘成蹊也糟了池魚之殃。
推搡之中,一隻胳膊掄到她臉上,她下意識往後躲,一腳踏空,結結實實摔下臺階。
付林晚了一步,只扶住她肩膀:「摔著哪兒了?」
那擔憂甚而自責的神色,讓成蹊很不舒服,甩開他的手,自個爬起來,腰上鈍鈍發疼。
兩撥打架的人在派出所又掰扯半天,鬧劇才收場,送走李敏一家人,成蹊再也忍不住,倚著門柱子,眼淚湧上睫毛。
「我送你去醫院。」付林拽住她的胳膊。
感受到付林手掌的溫度,她身子一抖,硬把眼淚憋回去:「用不著。」
2.舊傷雖愈,心上有痕
針灸、拿藥、買冰袋……一晚上小心翼翼、忙前跑後,付林別無所求,幫上忙就好。
只用了一句客氣而疏離的「謝謝」,餘成蹊把付林擋在了公寓電梯外。
畢業三年,他們交集甚少。
付林側重國際商務訴訟,餘成蹊主攻婚姻訴訟,只偶爾在一些表格名單中看見彼此的名字。同學聚會、人情往來,只要付林在場,成蹊絕不露面,除了少數避無可避的情況。
比如這次,付林拿手頭高標的商務案,跟同事交換了這個離婚案。
餘成蹊進了屋,沒開燈,背塌在門上,不自覺流出兩滴淚,她想,她只是腰疼的難受。
大三結束的夏天,一雙骨節分明的手敲著桌子:「同學,這是我的座位。」
順著大長腿,餘成蹊瞧見一張稜廓分明的臉,一對長眼內勾外翹,和說話的聲音一樣蘇。
她心撲撲跳,卻板起臉:「你叫付林嗎?拿身份證看看。」暑假教室不全開放,留校考研的學生多,自習室座位一票難求,餘成蹊打了好幾天遊擊,才撿了漏。
通宵自習室,最後一排靠窗的三連座,堆著書、飯盒、水壺、拖鞋……
座位的正主,白天隱匿,每晚十點多才現身,時間剛好錯開,其中一堆歸置整齊的書上籤著名字「付林」。
大長腿翻進最裡面的座位,輕車熟路的換上那雙拖鞋:「付林是我室友。」
她偏不信,直到晚上十點,大長腿從他的室友付林手裡,接過KFC外賣袋子,遞到她懷裡:「晚飯都不去吃,你可真夠犟的。」
那晚,她一邊喃喃「誰謂漢廣,一葦杭之」,一邊「卡滋卡滋」,回味無窮。
咚咚的敲門聲傳來,成蹊抹乾臉,打開燈,
從貓眼看過去,她愈發反胃。摁著咕咕叫的胃,她想,她只是餓了。
敲了半響,裡面無動於衷,付林無奈道:「吃的我放在門外了,你自己拿,趁熱吃。」
她討厭付林,多管閒事!
半夜,從驚悸中醒來,溼了半個枕頭。
成蹊又夢見自己一絲不掛、光著身子被人追趕,那窒息的羞恥感,啃噬每一根神經。在此之前,她很久沒做這種夢了。
她討厭付林,讓她輕易的想起李葦杭。
或者說,她更討厭那個傻的可憐、遍體鱗傷的自己。
3.時間洪荒,眉眼滄桑
早上,成蹊被鏡子裡的鬼樣子,嚇了一跳。
目光滄桑,膠原蛋白流失驚人,用厚厚的粉底遮蓋黑眼圈,整個臉像帶了層面具。
她託著腰挪到門口,一開門,付林擎著早飯,不知道已經等了多久:「都涼了,熱熱再吃。」
看著遺棄在牆根,昨晚的那份外賣,餘成蹊費勁的側過身,讓他進來。
一碗餛飩下肚,胃被熨帖的暖暖的,付林坐在對面唇角上揚。
他的上嘴唇天生有點小小的翹起,不笑也顯得和善,大笑起來應該有個很漂亮的弧度,但在餘成蹊印象裡,付林似乎沒怎麼大笑過。他家在西北貧困山區,父親患病,母親和姐姐供他上學。假期裡,他白天當「跑腿小哥」,晚上學到兩三點鐘。
餘成蹊掏出五百塊錢:「打車費、醫藥費,還有外賣的錢……」
付林乾脆的塞進錢包:「你給多了,我沒零錢,剩下幾次針灸我負責,咱們親同學明算帳。」
餘成蹊被噎的無話可駁,「銀貨兩訖、互不相欠」不該是她的潛臺詞嗎?
坐進付林車裡,她又訝異了一下下,他解釋道:「貸款買的車,本來打算晚上跑專車賺點外快,後來讀了在職博士,就沒顧上。」
付林一直非常努力,努力到讓人忽略他的優秀。
考研的時候,遇到不會的專業題,餘成蹊便給他留個字條,第二天總能得到完美的反饋。
接下來的幾天,付林天天接送她去針灸,連一日三餐都安排妥帖。
他實在,太了解她的口味。
上湯混沌、蟹腳面、雞排拌飯酸辣粉……大四那年,幾乎每晚,餘成蹊從付林手裡接過他的最後一單,那是李葦杭特意為她買的宵夜。
她和李葦杭把座位留給付林,然後去校園某個燈火闌珊的角落,分享完美食,嚼兩粒口香糖,吻的蠢蠢欲動,那感覺甜而曼妙。
年少的喜歡,轟轟烈烈,每晚的分別,兩人都生離死別似的擁著吻著,直到她下狠勁才把李葦杭推開,臉紅心跳的跑回宿舍。
一個「誰謂漢廣,一葦杭之」。
一個「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她曾經以為,何其幸運,將所有美好都佔有。
如今,時光過濾,只剩下粗糙的現實。
4.所謂堅強,全靠硬扛
做完最後一次針灸,餘成蹊下廚請付林在家吃了頓飯。
兩樣青菜、清蒸鱸魚、外加一盤羊肉燜飯,滿滿的煙火氣。
「我討厭吃外賣,」成蹊晃著紅酒杯:「砂鍋咕嘟咕嘟的冒泡,菜刀和案板噠噠的節奏,還有蔥花爆出的香味……一簞食、一味羹,付林,我喜歡我現在的生活,你明白嗎?」
付林沒端杯子:「然後呢,一個人吃飯,一邊吃飯一邊刷手機?」
餘成蹊一陣啞默。
幸而,手機響起,是代理人李敏打來的,口氣很急,給了地址,讓她速去。
推開酒店房門的一刻,成蹊感到心臟的血液急驟回流。
李敏的丈夫鼻青臉腫,只穿一條內褲,牆角的女孩,抱著雙腿瑟縮著,凌亂的頭髮遮住臉,也遮擋一絲不掛的身子。
付林轉回頭:「讓他們穿上衣服,咱們坐下談,你們的行為已經構成故意傷人!」
餘成蹊點了頭,把李敏帶到會客區。
穿上衣服的男人,氣急敗壞,幾欲動手,恨不能將彼此挫骨揚灰,真真是一個不怨一個!
付林把兩人安撫住,才說道:「你現在拍攝的錄音錄像,侵犯了他人的隱私權,在法庭上是不會被採納的。」
餘成蹊摁住跳腳的李敏,把嘴角往上一提,帶點不屑地說:「那我們就打電話報警吧,男的嫖娼,女的賣淫,公安局會幫我們查清楚的。」
付林微有所驚,餘成蹊回視他,眼神冷冽。
男方捏著孩子只不過是為了房子,面對女方的強勢態度,權衡利弊,最終同意放棄撫養權。
出了酒店,一見風,成蹊頭冒冷汗,乾嘔了好一陣子,付林發現她面色煞白如紙。
她甩開付林撫在後背的手,咬著牙:「收起你那可憐的眼神!你知道嗎,每次看見你這種眼神,我都恨不能把自己擰起來,找個地縫鑽進去!」
付林聽得一涼,餘成蹊離開時那義無反顧的模樣,他心底仿佛被什麼觸動了一下。
她依然那麼犟,將冷漠當成鎧甲,可一丁點刺激,便輕易戳穿她的偽裝。
5.畫地為牢,作繭自縛
餘成蹊回了家,渾渾噩噩,像發了燒。
想好好睡一覺,可是,回憶卻泛濫在午夜。
她和付林考上同一個導師的研究生,李葦杭落榜,在老家託關係進了銀行工作。
研二忙完論文開題,她收到李葦杭要來找她的訊息,異地的戀人已太久不曾見面。
她定了酒店,噴了香水,穿上特意準備的蕾絲睡裙,頭髮上的水珠痒痒的滾落在頸項,撫摸著白皙姣好的身體,幻想把人生第一次交付給要過一輩子的男人,她渾身發燙,胳膊都起了小疹子。
門鈴響起時,衝進來的男人,一腳把她踹到地上,她第一次知道男人施起暴來,簡直是毀天滅地。跟著進來的女人,揪著頭髮把她的腦袋往地板上撞,抽的她滿嘴鮮血,「不要臉……賤人……」
像那個女孩一樣,她幾乎半裸著,蜷縮在地上,像一隻待宰的小雞、小貓、小牲畜……
打她的女人,是李葦杭的合法妻子,他一邊跟別人結婚,一邊跟她玩異地戀。
發現貓膩的妻子,釣出小三,狠狠糟踐。
每每觸及這一段記憶,心裡的羞恥,就像溺水的人被絲絲縷縷的水草,越箍越緊,愈掙扎愈絕望;像渾身每一個細胞,都抗拒著自己的骯髒;像一到夜深人靜,就不自覺得的,站上窗臺想要跳下去。
餘成蹊從床上爬起來,恍恍惚惚走到窗前,樓下巨大的黑洞引誘著她。
迷離的目光,穿越斑駁的夜色,在地面一閃一閃的光上漸漸聚焦。
她緩緩回神,那光亮似乎是一輛車一直打著雙閃,但到底叫她清醒過來。
那時,付林也像一道光。
知道出事兒的李葦杭向付林求助,付林趕來,把餘成蹊從冰冷的地上抱起來裹上外套,幫她處理掉所有麻煩。
可他,亦是她汙點的見證,是打開她痛苦回憶的鑰匙。
表面平靜無比,面對付林卻歇斯底裡,她作踐他的好意,不過是自我防禦。
餘成蹊倚在飄窗上,數著一閃一閃熒熒的車燈,心逐漸安定。
6.時機不對,愛的太累
早上,餘成蹊從飄窗上轉醒。
她踩著高跟鞋下樓,碰到鄰居擠出一貫無可挑剔的笑容,沒有人能看到她精緻妝容和高級定製套裝下的「廢墟」。
早春清寒中,付林等在樓下,七點鐘的陽光洋洋灑在他肩頭,有種乾燥而溫暖的感覺。
看了看車的位置,再抬頭看看自己的窗戶,成蹊微愕:「你昨晚一直在?」
他輕點了頭:「我送你上班吧。」
後座上,餘成蹊認真端詳他的側臉,比原來壯了,也白了,微翹的唇角依然含蓄,卻不再是少年的內向和青澀,唯有眼中清澈始終如一。
「我的病已經好了,謝謝你……」她眼眶微酸:「之前態度不好,你別往心裡去。」
剛出事那會兒,她失眠、厭食、暴瘦,最糟糕的時候,付林跟著她上過兩次圖書館天台。
他恨鐵不成鋼的罵她:「餘成蹊,你放不下的時候,怎麼不想想他是怎麼放下你的……」
句句戳心,可她就是想不通,好好的兩個人,怎麼能說不愛就不愛了?!她絮絮叨叨的跟付林嚷嚷,直到最後忘了為什麼上天台。
一會麻木,一會兒暴躁,喜怒無常,這病,叫輕度創傷後應激障礙。後來,她獲得公派出國留學一年的資格,遠遁異鄉,時間慢慢彌縫了傷口。
付林輕描淡寫道:「沒事,我皮糙肉厚,進不到心裡。」
成蹊的心疼了一下,他一直都在,但時機不對。
那時,她的心像個貝殼,緊緊閉著不肯打開,因為裡面太柔軟、太怕受傷。病好以後,她更加不知道,該如何回應付林的感情,深深的負疚感逼著她,以惡劣的言辭將他推遠。
下車時,餘成蹊極輕的:「晚上下班來接我吧。」
剛剛心疼的一瞬,貝殼裡有聲音說:你太累了,該上岸了。
不可思議的瞧著她,付林抿著唇忍住,才沒有驚呼出聲。半響,直到確認控制了情緒:「你說什麼?」
她推門下車,提高了嗓子:「我不想再一個人吃飯。」
身後一陣悠長的鳴笛聲,餘成蹊回眸,瞧見付林的兩顆虎牙,她忽然想起,拿到研究生複試通知的時候,付林也這樣笑過。
7.千帆過盡,回頭有岸
第一次約會,勉強算是在菜市場吧。
那天傍晚,踏進狹長的街巷,雜亂原始的農產品,粗糙生猛的人群,賣菜的吆喝聲,討價還價的爭執聲,剁肉剖魚的作業聲……
付林有些詫異:「我以為你只逛生鮮超市。」
餘成蹊一邊挑菜,一邊淡淡道:「有次晚上睡不著出來逛,發現這條街夜市真熱鬧,夏天煙燻火燎,冬天熱氣騰騰,借著一碗酸辣粉,哭的稀裡譁啦也沒有人側目,從那以後,我就喜歡上這……」
她停下,因為付林突然握住了她的手,溫暖而有力,她覺得渾身過電,卻並未掙開。
大概,菜市場的地氣兒,能把平時的傷感矯情絞得稀碎。
在某場電影之後,付林吻了她額頭,餘成蹊不可遏制的發抖,很輕微,但付林感受到了。
在某次晚飯之前,付林從身後抱住她,他的吻落堪堪落到耳垂那刻,她偏過頭掙出懷抱:「呃……菜要糊了!」
兩個月後,付林牽著餘成蹊,一起參加導師女兒的婚禮。
同學們真是活久見啊,相熟的女同學數落成蹊:「你呀,別再作了,付林這麼優秀又長情的男人,可遇而不可求……」
導師女兒肖楠是小他們兩歲的學妹,校園女神一般的存在,她要把花球直接送給餘成蹊時,成蹊還有點懵。
肖楠將花球塞給她:「成蹊姐,今天圓滿了,我找到了愛我的人,我愛過的人也得償所願。」成蹊看著她望向付林的脈脈神情,驚詫得難以置信,肖楠輕聲耳語:「付師兄沒告訴過你吧,那個留學名額,是他主動放棄,才輪到你的。可是,不論你在不在,他心裡始終都是你。」
抱回捧花的餘成蹊,一反常態,跟同學們頻頻舉杯。
付林把醉酒的她背回家、抱上床,餘成蹊一伸手勾住領帶把他拽到懷裡,猝不及防的吻上他的唇,她像只渴極的小鹿吮吸著甘泉,壓抑的寂寞隨著被酒燙熱的身體,流淌成汩汩的情慾。
眸色中的狂亂,叫付林血脈噴張,他溫熱的回吻她,從鎖骨沿沿而下,從小心翼翼到乾柴烈火。
8.但為君故,沉吟至今
醒酒的餘成蹊,看著滿床狼藉,狠狠抽了自己一耳光。
她好像感冒了,懨懨的捱了兩天,付林一直未出現,也沒有任何訊息。
幾天後的半夜,餘成蹊夢見自己吻著付林,那張臉卻突然變成李葦杭,一下子就嚇醒了。
她的心像摔成兩半一樣難受,現實恰與夢境相反。
那一晚,在前戲的盡頭,她呻吟著李葦杭的名字,所有纏綿戛然而止,付林像覓食時落入陷阱而受傷的小獸,倉皇而逃。
傷了他,餘成蹊於心何忍。
鬼使神差的拔出那個號碼,接通的那刻,她心跳的厲害,竟不知要說什麼。
付林的聲音帶著疲憊的哭腔:「我爸快不行了……」
坐著小三輪進山,一路顛顛蕩蕩,成蹊的心卻莫名安穩。
骨瘦如柴的老爺子,幹挺挺的掙著一絲氣,付林牽著她的手到床前:「爹,你放心吧,兒子找著媳婦了……」
老人家一直閉著眼,漸漸沒了呼吸。
餘成蹊披麻戴孝,陪了整個葬禮,大大方方的接受鄉親們好奇的眼光。
落停完喪事,付林牽著她的胳膊,踏著斷坡淺草的石溝子,爬上村裡最高的山包。
西北的山風,粗礪蒼涼,付林幽幽的說:「難受了我就到這裡嚎兩嗓子,嚎完了就覺得有使不完的勁頭,小時候喊我想上學,長大了喊我要掙錢,我還喊過餘成蹊,我喜歡你……」
心像被山風撫過,澀澀的,她抬手輕撫他的後背。
付林攏著手大喊:「爹,你一輩子沒享過一天福,兒子不怕受累,兒子想讓你活著享享福……」葬禮上一直壓著場的他,嗚咽著不能自已。
從山上下來,成蹊突然認真說:「付林,咱們結婚吧。」
付林猛然頓住腳步,一動不動的盯著她,眼神中一種難以言說的異樣和瞭然,他緩緩鬆開手:「小蹊,別難為自己,為你做什麼都是我自個樂意,你不欠我的。」
那晚,他捧著她的臉喊:「小蹊,你看看我,我是付林……」那時,她淚流滿面:「付林,欠你的人情債,我肉償了……」
9.流年未央,安然向暖
餘成蹊拽著行李,一路沒碰上順風車,腳都磨出泡。
從山上下來,付林的話讓她彆扭,收拾行李要走,付林二話沒說,找老鄉開三輪車送她。
把他推下車,餘成蹊賭氣:「不用你送,反正我也是來還債的。」
坐上鎮子站點最後一班車,她神不守舍,一直瞅著手錶,怎麼還是不到發車的時間。
但是,車子發動的一刻,她不期然改了主意。
禁耐不住牢牢堵在胸口的悶氣,餘成蹊要當口當面的問問付林,他真覺得她千裡迢迢跑來,只是為了還他人情?!
遠山褶皺,乾澀蒼茫;近處坎上,褐色的酸棗樹遍布陽坡,黃綠的花密密匝匝。
餘成蹊邊走,邊想著三輪大叔的嚕囌:「姑娘,你眼光好,付林是我們村最出息的後生,村裡孩子上學他都伸把手……」
「這漫山的酸棗,不怕旱,樹皮棗仁都是寶,付林幫我們註冊了商標,鄉親們都脫貧了……」
「咱們這兒的山,不是最高最峻的,是最硬、最老實的,咱們的後生跟這山一樣靠得住……」
手機鈴聲在靜謐中格外清晰,你剛想著一個人,那人便打來電話,餘成蹊沒有察覺接電話時自己翹起的唇角。
「餘成蹊!」付林急的大吼:「你在哪兒?你沒事吧?」
「我往回走,不知道到哪兒了……」她扁嘴,付林卻少見的疾言厲色:「你在那兒別動,等著我!」
她摸不著頭腦,翻了翻手機,推送的頭條是「大巴車翻下山溝,傷亡人數不明」,成蹊木然的看了好幾遍地段和時間,一陣後怕!
直到雙臂一陣疼痛,箭也似衝來的付林驀地把她握住,緊擁在懷裡:「你要有什麼事,叫我怎麼辦,怎麼辦?!」低沉的聲音發自喉間,絞痛了她的心。
心裡那一股較著的勁兒,煙消雲散,她抽開身,撫上他緊緊眉峰。
付林毫不克制的吻下來,餘成蹊整個身子顫著,不是反抗,是那種自然的緊張反應。
對於一種遙遠的,似曾相識,以為再不可求不可追的悸動,她需要一陣子去適應、去感受、去嚮往。
那不是她的初吻。
然而,那感覺比初吻更聖潔動人。
10.往事已矣,餘生是你
對於相識七年的人,適應和接納的日子不需太久。
餘成蹊早已習慣付林的含蓄內斂,付林也猜透她的口是心非,沒有肉麻的告白,也沒有深情的諾言,在順其自然中,他們成為彼此唯一的歸宿。
紅透的酸棗壓彎枝頭的時節,他們去領證。
成蹊準時到達民政局,等了一刻鐘,按耐住沒有給付林打電話;又等了一刻鐘,付林的電話無人接聽,她莫名其妙的心神紊亂!
她不停的呼叫,直到一個陌生號碼打進來:「你好,我是高新區派出所……」餘成蹊刷一下變了臉色。
對方問:「你認識李葦杭嗎?」
她愣了一下:「不認識。」
「付林呢?付林和李葦杭在公共場所打架,損壞他人財物,他倆指定你來協助處理……」
餘成蹊終於喘出口氣,她剛剛竟胡思亂想,以為他在路上出了意外。她多麼害怕躲過一場車禍,已經花光她此生所有運氣!
再見李葦杭,他雙目灼灼:「小蹊,我來找你,我離婚了!」
她只是漫不經心的:「需要給你介紹律師嗎?」旋即轉身,挽住付林:「再不走,民政局就下班了。」
李葦杭跌坐在椅子上,像洩了氣的一副皮囊,繼而目凸如珠:「狗男女,上學時就眉來眼去,怪不得考到一個學校,真當我傻啊……」
付林嘴唇發抖,攥緊了拳頭轉回身,成蹊一把環住他的腰,抵著他的下巴輕輕搖頭。
去民政局的路並不遠,餘成蹊牽著付林走的很快,他不擅長寬言相慰,只緊緊握住她的手,直到感覺她的掌心溫熱、腳步放慢下來:「我以為你要大哭一場。」
成蹊停下,靠在他肩上:「一輩子就照一回結婚證,我可不想哭花了妝!」
再見李葦杭,心裡怎會不起波瀾?但是,曾經有多煎熬,現在就有多釋然。
付林撫著她的後背:「嗯,一生一次,一次一生,我只有你。」
她揚起臉,眉目含嗔:「那肖楠呢?」
「不是……沒有別人,從來都沒有……」付林急的舌頭都要打結。
成蹊摸著他細碎的發,悄悄想,為了他,假裝一下吃醋又何妨?餘生那麼長,她要把付林的所有真心,都回以深情。
11.歲月如舊,溫柔如初
領證前某晚,付林請成蹊到他的單身公寓吃飯。
第一次逛菜市場,她不經意說:「你不會做飯?我一直以為你無所不能呢。」付林便暗暗盤算,練好廚藝。
刀落在砧板上,噠噠的聲音還有些生疏,餘成蹊悠閒的從書架上,抽出一本厚厚的筆記。
「雨特別大,有份外賣送遲一個多小時,點餐的女孩人很好,給了我一包紙巾……」
「我時不時想,會不會再接到那個女孩的訂單,今晚收工後,她竟然坐在我的座位上,這算不算念念不忘、必有迴響……」
「我應該早一點兒跟她打招呼,可是,李葦杭更配得上她吧……」
「今天降溫,她點了兩份餛飩,送給我一份……」
「她和李葦杭鬧彆扭,我給她帶了份最愛吃的壽司,她拿著壽司對李葦杭說討厭你,可眼裡全是星星……原來,最酸的感覺不是吃醋,是連吃醋的資格都沒有……」
字裡行間,酸酸甜甜、起起伏伏,看的餘成蹊眼中霧氣漸漸凝成熱淚,她多傻,甘願顛沛流離虐待自己,也不敢接受如此真心實意愛她的男人。
她慢慢走向付林,雙臂攏上他的腰,臉頰貼合著後背,聽著咚咚有力的心跳:「付林,那是不是你的幻覺,我怎麼只記得對你的不好?」
那麼主動的親密,付林的心都快化了,「你漂亮人又好,我就是個山溝裡的傻小子,第一次見你我就喜歡你……」他的唇移到她眼睫,忍不住吐露無數壓抑的情感:「是我太貪心,你眼裡沒我的時候,想讓你看見我;你看見我的時候,想和你在一起;和你在一起的時候,想要一顆熱的心……小蹊,我特別想從你嘴裡,聽你說……」
「我怎麼會不愛你?!」她踮起腳,以吻回應:「我後悔沒早點兒愛上你。」
這一吻冗長、決絕,付林真切而實在的感受到餘成蹊放心的、不打算保留的、甚至任情肆意的通過這個熱烈的擁吻,接受他向她奉獻的情愛與保護。
當一個人感覺到安全,她就容易入睡。
夢裡一片綠草如茵。
一個赤足的女孩,在朗日清風之中奔跑,夢中還有個男孩,對女孩說:「小蹊,不要害怕,不要再避開我。」
然後那個叫小蹊的女孩抬眼望去,眼前的男孩那麼像一個小了幾號的付林。
「付林!」餘成蹊囈語。
「嗯,是我!」
她再睜大眼,看見的是一張比夢中更成熟更歡喜更安心的臉。(完)
(小說名:《愛是一場你情我願的自虐》,作者:一兩閒田。來自:每天讀點故事,看更多精彩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