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歷代鋼鐵刀劍銘文格式演變
龔劍
「物勒工名,以考其誠」制度是中國古代社會手工業生產與管理中的一項基本制度,對確保產品的質量與技術進步具有不可低估的作用。武備製造是國家重要的軍事生產體系,武備器物鏨刻生產銘文,可以有效的實施質量跟蹤,一般分督造、主造和製作三級。兩周、商、春秋、戰國、秦青銅兵器常刻銘王年、鑄地、武庫和各級執事人員名字,通過兵器銘文考釋及相關歷史問題的探討始終是學界對歷史探究重要的一部分。戰國晚期中國開始出現鋼鐵兵器,至兩漢中國兵器製作已經由鋼鐵完全取代青銅,物勒工名制度在鋼鐵兵器製作中繼續得以延續,漢至清朝二千餘年中,歷代兵器都鏨刻有銘文,銘文格式歷朝也有不同,對銘文的研究有助於對當時的社會、政治、軍事制度進行深入了解。
一、歷代刀劍銘文
1、兩漢刀劍銘文
建國後田野考古出土了相當數量的兩漢時期刀劍,只有極少部分具有銘文,本文列舉幾件較為著名的館藏器物。
1987年江蘇儀徵西漢墓出土,長114.5、寬3.2釐米。扁莖長劍類型,起脊,莖末有一圓莖孔。劍莖刻隸書銘文18字:「河內羊頭劍,光頭下長四尺一寸,永光元年造」。(圖1)「永光元年」即公元前43年,漢元帝劉奭年號,筆者在查詢資料中,發現漢代煉鐵中品質較高的鐵會被稱為「羊頭」鐵,故推測此劍銘文因為文字模糊,命名有誤,故本文採用羊頭鐵。
圖1 河內羊頭劍
1978年,徐州市銅山縣收集到一隻鐵劍,劍全長108釐米,劍莖有21字錯金銘文:「建初二年蜀郡西工官王愔造五十湅□□□孫劍□」。劍鐔已殘脫,銅質,內側上陰刻隸書「直千五百」四字。(圖2)
圖2 建初二年蜀郡
1974年,山東蒼山縣收集到一隻鋼刀,刀全長111.5釐米,刀背上18字錯金銘文:「永初六年五月丙午造卅湅大刀吉羊宜子孫」。(圖3)「永初六年」為東漢安帝劉祜的第一個年號,即公元112年。「宜子孫」三字為鏽蝕所掩,後經X光掃描發現。
圖3 永初六年
中國社科院考古所藏「永壽元年,□□甲午,衛尉梁君造作,五十灌二百五十闢,四尺七寸□,鍛工□□□、羼工孫□削、削工原生、錯工陳陽」錯金銘文環首劍(圖4)。「永壽元年」即東漢桓帝劉志年號。
圖4 永壽元年
2011年入藏國家博物館的「永壽二年二月,濯龍造,廿(灌)百闢,長三尺四寸把刀,堂工劉滿、鉞工虞廣、削厲待詔王甫、金錯待詔灌宜、領濯龍別監唐衡監作,姚北主」。(圖5)
圖5 濯龍宮
1957年四川成都天回山漢墓出土書刀,刀身錯有鳳紋,長18.5釐米,寬1.5釐米。刀身錯金隸書二十四字銘文:「光和七年,廣漢工官,□□□服者尊,長保子孫宜侯王□宜□」。(圖6) 「光和七年」即東漢靈帝劉宏年號。
圖6 光和七年
湖北鄂州博物館藏三國東吳錯金銘文環首鐵刀,刀背錯金銘文「……四年…除殊闢後永糜窮……」。(圖7)此劍現存鄂州博物館。
圖 7 東吳
日本奈良縣天理市櫟本町東大寺山古墓出土一隻東漢環首刀,學界普遍認為環首系日本本土本土製作,刀身為中國製作後傳入日本。銘文:「中平□□五月丙午造作(支刀)百練清(剛)上應星宿(下)闢(不祥)」(圖8)。
圖 8 中平
秦統一六國後,將趙國冶鐵大戶卓氏遷入蜀地,至漢朝蜀地設立工官。蜀地造刀劍主供漢長安武庫。南朝陶弘景撰《古今刀劍錄》載蒲元奉諸葛亮之命造刀,「稱元造刀五萬口,皆連環及刃口,列七十二煉柄中,通之兼有二字」,銘文「七十二煉」。《藝文類聚》卷六十、《太平御覽》蒲元別傳載「為諸葛鑄刀三千口」。這些史料可以相互印證蒲元善鍛造刀劍,刀柄鏨刻銘文「七十二煉」,「煉」通「湅」。
漢代刀劍銘文常常出現「卅湅」、「五十湅」,孫機先生認為此處的「湅」字應是「漱」字之省,而漱字在《說文·支部》「漱,闢漱鐵也」,在《說文通訓定聲》對漱的解釋亦為「取精鐵摺疊鍛之」,湅數實際上就是指製作刀劍過程的錘打摺疊層數。
國博藏永壽二年漢錯金銘文鐵刀,是國內已知銘文最多的漢代環首刀,此刀銘文中「濯龍」為東漢的宮苑名,《續漢書·百官志》載:「濯龍園,在洛陽西北角」。濯龍園是東漢時期洛陽城內規模較大的宮苑,位於洛陽城的西北,內有濯龍殿、濯龍池。銘文標註了鋼刀的尺寸「長三尺四寸把刀」,漢尺為23.1釐米,故據銘文中所記錄的刀身長度為78.54釐米,與實際測量的79.8 釐米接近。
此刀銘文中主造者和監造者俱全,各工藝的製造者都銘文其上,「堂工劉滿」、「鉞工虞廣」、「削厲待詔王甫」、「金錯待詔灌宜」。「鉞工」目前其義不明,推測應該是鍛造環節的專業工種。「堂工」應是鍛造燒爐工種。「削厲」二字是指劍鞘和劍刃研磨的工序環節,《史記·梁孝王世家》載:「視其劍,新治。問長安中削厲工,工曰:梁郎某子來治此劍」。西漢景帝時期,梁王刺殺袁盎,刺客之劍留於袁盎之身,有司持此劍遍訪長安的「削厲工」,一位削厲工說:此劍是梁王的人拿來研磨過。
日本漢學家瀧川資言著《史記會注考證》中注釋「削厲」:「削,劍室也。厲,磨石。謂作劍室及磨礪劍者」。此刀的刀鞘和研磨工藝環節是由「王甫」負責。「金錯」是指對此刀裝飾錯金紋飾,錯金銀是戰漢時期發展出來的一種在銅、鐵上裝飾金銀的工藝,即利用金、銀良好的延展性,將金銀絲、片捶打進金屬器表面不平整的紋槽之內,最後用厝石磨銼平滑,此刀的錯金工藝環節是由「灌宜」負責。「待詔」其本意是「等待皇帝詔命」,以便供奉內廷服務皇室。漢朝將有才技而無官職者,徵召入京待詔,後演變成一種具有臨時和候補性質的職官名稱。
通過對國博藏品的分析,可知在製造此環首刀過程中,各類工匠分工明確,每完成一道工序都要勒名於上,主造官和監造官的姓名也要鐫刻其上,以示對製造工作的負責,並確保產品的質量。此鋼刀以濯龍宮宮苑之名製造,在漢代的器物銘文中是極其少見的,說明這件刀應為漢恆帝之物。
由此,我們可知漢代刀劍製作是有極其嚴格的規範和管理程序,「物勒工名」制度在每一個環節得到了有效的貫徹。
2、兩晉、南北朝刀劍銘文
目前國內外博物館尚未有公布兩晉、南北朝刀劍考古實物,這個階段的刀劍形象只能通過壁畫、墓室彩繪等資料獲得,總體來看刀為環首刀形制,劍型不得而知。
晉人崔豹所撰《古今注》曰:「吳大皇帝有寶刀三,寶劍六:一曰白虹,二曰紫電,三曰闢邪,四曰流星,五曰青冥,六曰百裡。刀一曰百鏈(煉),二曰青犢, 三曰漏景」。《晉書》卷一百三十載赫連勃勃造百練鋼刀,為龍雀大環,號曰「大夏龍雀」,銘其背曰:「古之利器,吳、楚湛盧。大夏龍雀,名冠神都。可以懷遠,可以柔逋。如風靡草,威服九區」,赫連勃勃的大夏龍雀銘文格式頗有時代風格,銘文內容較為可信。
南朝陶弘景撰《古今刀劍錄》記載中國古代多個朝代刀劍的鍛造和銘文,並對每把刀劍的名稱、尺寸、鑄造過程以及銘文等,均作詳細敘述。筆者認為該書秦以前的內容,多是附會,未必可以採信。秦至漢部分所載的刀劍銘文,少則一字,多則十餘字,與今出土實物中銘文的風格無法對應。此書的價值,筆者認為是反映了南北朝之前重要刀劍鏨刻銘文的習慣。
國內雖然目前沒有銘文南北朝刀劍出土,但日本東京國立博物館收藏朝鮮半島公元5世紀的一隻銘文環首刀,銘文「不畏也□令此刀主富貴高遷財物多也」(圖9),此件藏品為朝鮮半島的三國時期,對應中原地區是南北朝晚期至隋。目前學界認為是半島地區按照中原南北朝形制製作的環首和銘文,此銘文的格式、字體雖與中原地區銘文有差異,但是其吉語的表述形式,明顯還是對漢制銘文的延續。
圖9 不畏也□令此刀主富貴高遷財物多也
3、隋唐刀劍銘文
隋唐兩朝由於國家法令的規定,極少隨葬刀劍、甲冑,故今人在隋唐考古中極少見到刀劍實物。但《唐六典》記載官造軍器需鏨刻銘文,從市場購買的軍器也需有銘文:「凡營軍器,皆鐫題年月及工人姓名,辨其名物,而閱其虛實」、「凡與官交易及懸平贓物,並用中賈。其造弓矢、長刀,官為立樣,仍題工人姓名,然後聽鬻之;諸器物亦如之。」
目前唯一有銘文的唐橫刀出自竇皦墓,現保存於陝西考古研究所。竇曒金裝環鐵刀保存相對完整,刀長84釐米,刀脊鑲嵌有一行錯金銘文,前部分幾字因鏽蝕無法得知內容,唯後半段依稀可辨,為「□尺百折百練匠□□興造」。(圖10)
圖10 竇皦唐刀
北宋劉敞的《公是集》中的「貞觀刀記」載宋人得唐刀,該刀背錯金銘文:「貞觀十六年,并州都督府造鍔,刀匠蘇四等造,專當參軍事王某」。銘文記載了製作的時間、地點、參與的工匠及監管的官員。據劉敞所觀唐刀的銘文,筆者推測竇皦墓唐刀前段文字應該有年款和製作工官款。
除此目前所見的竇皦墓橫刀外,日本東京國立博物館藏「丙子椒林」劍、「七星劍」均為隋唐中原制刀刃,傳入日本,可以做為部分參考。
初唐時期,初唐時期唐刀銘文格式基本沿襲漢制,銘文仍舊鏨刻於刀背,大體保持了「紀年+製造工官名+工藝+工匠+規格」格式,由於缺少比較的樣本,此銘文風格較難成為通例。中唐、晚唐之後的唐刀實物至今未見明確出土資料,銘文資料也未見於史料,故中唐以後的銘文格式特徵無法得出。從日本保存的「丙子椒林」劍、「七星劍」、「吳竹杖刀」等唐刀劍來看,在刀劍刃體錯金圖樣的風格開始流行,文字銘文字數開始減少,此風格在後世的遼宋刀劍中得以繼承和體現。
4、宋、遼、金刀劍銘文
1974年5月,江蘇省丹徒縣出土一隻南宋環首鐵刀。刀脊近莖處鏨刻「兩淮制置印侍郎任內鹹淳六年造」十四字(圖11),此刀是目前唯一有銘文南宋刀,現存軍博。國內收藏家九月先生收藏的南宋環首刀中,刀劍的刃體靠刀莖處裝飾有錯金龍頭紋飾,刃體裝飾雲紋(圖12)。鐵錘先生收藏的北宋月牙劍格鏨刻「宣和乙巳」年款,是目前已知的唯一北宋刀劍銘文(圖13)。趙強先生收藏的五代北宋劍刃,表、裡兩面錯金二十八星宿紋和雲龍紋,是典型的對晚唐制式的繼承。
圖11 兩淮 宋刀
圖12 九月 宋刀龍紋
圖13 宣和乙巳
1985年,在黑龍江省勃利縣出土一隻金朝鐵刀,通長87釐米,寬3.7釐米,刃長71.5釐米,柄長15.5釐米,刀背末端最寬處鏨刻楷書「大定二十九年□造」(圖14)。首都博物館藏金皇陵七星劍,僅在劍尖出現七星紋飾,並無銘文。
圖14 大定二十九年戰刀
迄今為止,博物館系統尚未公布有銘文的遼刀劍資料,隨著中國武備文化收藏的成長,國內收藏家藏品中發現了數隻遼刀劍刃體裝飾龍紋、雲紋、毗沙門天王像,但是未出現有年款、工官銘文(圖15)。
圖15 遼 毗沙門天王
5、元明清刀劍銘文
目前為止,未有博物館和收藏家收藏有銘文的元代刀劍實物,故無法得知元代刀劍是否使用銘文。
明朝刀劍帶銘文的整體分成幾類:年款類、製作單位類、梵文款、日本國某某州、刀莖匠人款、畫押款。
圖16 萬曆十年
國博藏一佩刀,銘文為「萬曆十年,登州戚氏」,屬於年款類(圖16)。明朝有一刀型與《武經總要》中宋手刀相似,刃體靠刀莖處鏨刻銘文「工部製造重二斤零」(圖17),刀莖有印章款「天一」、「天四」不等,屬製作單位類銘文;明朝部分佩刀會在刃體淺浮雕梵文或鋄金銀梵文,梵文多為蘭扎體種子字(圖18),部分刀劍梵文是反的,說明製作刀劍銘文的匠人其實並不明白其意,完全是按照圖像的形式在雕刻梵文;明朝部分仿倭刀型,在刃體靠近刀莖部位浮雕「日本國紅毛州寶高造」、「日本國沙麾州寶高造」等銘文(圖19)。明朝極個別刀劍莖有匠人姓名或印章款(圖20)。
圖17 工部製造
圖18 梵文
19 日本國 寶高造
圖20 明 陳華
清朝宮廷御製佩刀部分有銘文,現存於法國巴黎軍事博物館的清康熙時期宮廷佩刀有滿文款識(圖21)。故宮博物院藏乾隆時期製作的「天、地、人」系列刀劍,都有銘文。以「太阿」腰刀為例,刃體文字、紋飾為上下結構,佩表面刃體底部錯銀「地字一號」,縱為「太阿」;佩裡面橫為「乾隆年制」,縱為錯金、銀、銅絲組成的一人在雲月下試刀圖,並接以錯金、銀、銅絲構成夔龍龍變形圖案(圖22)。
圖21 法國 康熙
此批刀劍取名極為慎重,銘文多用吉語和典故,例如「天字二十五號兔膽刀」,「兔膽」的典故來自晉人王嘉《拾遺記》:「昔吳國武庫之中,兵刃鐵器,俱被食盡,而封署依然。王令檢其庫穴,獵得雙兔,一白一黃,殺之,開其腹,而有鐵膽腎,方知兵刃之鐵為兔所食。王乃召其劍工,令鋳其膽腎以為劍,一雌一雄,號幹將者雄,號鏌鋣者雌」;「天字十七號善勝」刀的「善勝」就屬于吉語。較為耐人尋味的是乾隆這批刀劍中有相當數量的刀劍銘文是重名的,如「霜明」、「湧泉」、「搖電」、「秋水」、「蒼精」都有數隻重名。
清代職官刀劍中少部分有銘文,有一部分在刃體鏨刻銘文(圖22),鋄金或印戳蒙古字(圖23、24)銘文;有些刃體會雕刻印章款(圖25);清代晚期有些刃體會鏨刻「馬到功成」等銘文。
22 乾隆
圖23 蒙古文印章
圖24 鋄金蒙古文
圖25 鋄金龍紋印章
二、物勒工名制度與銘文格式變化顯示出的社會變革
漢代兵器「物勒工名」制度延續於秦。基本歸納為「紀年+製造者工官名+工藝+器具名稱及規格+吉祥語」格式。在已知的漢代刀劍銘文中的工官機構,體現了漢王朝在手工業生產中所採取的管理措施。漢代兵器製作中對工藝中的「灌」、「湅」之數進行明確記錄,並以銘文的形式記載於刀劍,是優質兵器的身份證明。兩漢刀劍銘文吉語與西漢中期崇尚仙道、長生之術有關,故刀劍銘文中使用吉語以期利主,這樣的吉語風格一直延續至南北朝,影響整個東亞地區,銘文格式傳播至朝鮮半島和日本。迄今所見之漢代鏨刻銘文鋼鐵刀劍文物,顯示東漢刀劍中銘文較多,推測西漢及新莽時期,刀劍應該也鏨刻銘文,只是流行程度不似東漢更高。
目前已知的唐初期刀劍銘文基本還是遵循漢、南北朝的制度,仍舊保持了「紀年+製造工官名+工藝+工匠+規格」的格式。至唐中期以後,刀劍的風格產生了較大的變化,更多的吸收了西域的文化風格,這個階段唐朝刀劍的銘文未見資料,從日本保存的中唐時期唐刀來看,刃體開始出現星宿紋、雲紋。筆者推測中唐之後,高級唐刀劍應該在刃體裝飾星宿、雲紋、龍紋,只是目前尚無考古實物可以佐證。
兩宋與遼、金、西夏、蒙古四國交戰,故刀劍製作規模極大。《續資治通鑑長編》載:「熙寧五年......遂命內臣領工置局,造數萬,分賜邊臣。斬馬刀局蓋始此」。如此大的製造規模,是不可能在如此多的刀劍上鏨刻銘文。從已知的宋刀劍銘文來看,銘文僅為「紀年+製造工官名」,工藝部分已經不再被記錄,說明宋代「百鍊鋼」技術已經成為常態,所以刀劍的銘文中也無需再記錄此種工藝。遼、金兩朝由於是少數民族政權,立朝之後才開始創立文字,故在刀劍上也極少鏨刻銘文。唯一的金朝刀銘文也只記錄了「紀年」。
公元11-13世紀開始東亞地區的刀劍逐漸減少了錯金、鏨刻銘文,即便是有銘文也放棄了吉語和記錄對工藝特性的內容,銘文的位置也不僅限於在刀劍刃體,在裝具、刀莖上也有銘文出現。特別值得注意的細節是在刀劍上開始出現特定紋飾的內容,特別是龍紋的出現,這個階段開始用紋飾圖樣具有的寓意來替代文字,是中國刀劍吉語轉化成特定圖案的開端。
明梁莊王墓出土佩刀、萬曆皇帝陵出土的刀是目前所知的明皇室佩刀,這兩隻刀都無銘文,說明明皇室並不注重刀劍上鏨刻銘文,故軍器中也極少鏨刻銘文。明代刀劍銘文中「工部製造重二斤零」是唯一有製作機構名稱的,此類刀在黑龍江博物館有收藏,並鏨刻蒙文,筆者同類藏品有藏文款。說明此刀應該在明朝境內裝備了相當的數量,但是由於沒有史料記載,也無法釐清其具體製作年代。明刀中的梵文字銘文,是因為明朝初期較為崇信藏傳佛教,將藏傳佛教中種子字的寓意寄予刀劍。明朝中期後對倭刀頗為喜好,
明初中日勘合貿易和明中期倭亂,使大量倭刀流入中國,兩個階段的倭刀輸入對明朝刀劍產生的較大影響,由於需求量增加,部分地區開始製造仿倭刀,此類仿製品既有明官方也有地方製作,現存國內收藏家的十餘只帶「日本國……」銘文仿倭刀的刀莖都是中國風格,筆者推測此類刀應該是中國南方地區製作的仿倭刀,在刀身上鏨刻「日本國…州」,「沙麾州」有可能就是「薩摩藩」,「紅毛州」屬於臆造,這些仿製品通過鏨刻文字,以證明是日本製造,進而投入市場或裝備軍隊,由於現存史料尚未發現與此相應的記錄,此推測尚需深入考證。明朝少量的刀莖匠人款不太具有普遍意義,只能說明部分刀劍製作中匠人有意識鏨刻銘文或者畫押。
清朝宮廷佩刀部分有銘文,職官佩刀少量有銘文,銘文中有蒙文、藏文、中文,總體都是以姓名款為主,多為刀主私刻。部分刀劍有畫押型印章款,此類款識應為某地區製作的刀劍的畫押。總體來看,清朝刀劍沒有形成規範的銘文格式,整體都是以簡單的匠人款或畫押型為主。
三、小結
中國武備中鋼鐵刀劍銘文兩漢時期製作水平最高,銘文最為規範完整。至隋唐,工藝水平尚有漢遺風,官方製作刀劍開始逐漸失去對銘文的興趣,開始在刃體裝飾錯金銀星宿紋、雲紋等紋飾。遼朝繼承了唐的風格,刀劍也出現類龍紋、天王像、星宿紋。兩宋、金刀劍器形簡潔實用,皆因頻繁的大規模戰事所致,製作水平相較於漢唐明顯開始下降,刀劍基本放棄了對銘文的要求,部分裝具有紀年,部分高級刀劍錯金、銀星宿紋、龍紋。此後,文字型銘文逐漸開始向圖像型銘文轉化,記載工藝類的銘文徹底退出,符號、特定含義的圖像替代文字吉語,成為後期中國鋼鐵刀劍刃體上銘文的主流。
明、清時期火器逐漸成為戰爭的主要力量,刀劍的作用進一步被弱化,清宮廷除了康熙、乾隆御製刀劍有明確銘文,整體刀劍製作中對銘文也無明確要求。刀劍製作的規範和水平隨著中原王朝更迭逐漸減弱,伴隨刀劍的銘文也隨著刀劍的式微,逐漸弱化和消亡。乾隆御製刀劍的銘文,是中國鋼鐵刀劍銘文最後的迴光返照,也是鋼鐵刀劍最後殘存的一絲尊嚴。
本文得到了楊勇先生、鐵錘先生、趙強先生的幫助,特此鳴謝。
參考文獻:
1、徐州博物館
2、儀徵博物館
3、中國國家博物館
4、東京國立博物館
5、黑龍江博物館
6、《唐六典》
7、《拾遺記》
8、《清宮武備》
龔劍,網名不戒,畢業院校:成都電子科技大學自動化系。2000年開始常年深入藏區收集各地區的藏刀、長矛、盔甲、火繩槍等,歷史十餘年確定了藏武備研究方向及理論框架,正撰寫《藏武備》。近年從事古法刀劍複製和傳統金工技藝研究工作。
《藏族長矛的傳承》 2005年《輕兵器》
《戚家刀收藏與辨識》 2006年《收藏界》
《唐刀—大唐不滅的傳說》 2006年《兵工科技》
《藏兵天下》 2006年《收藏界》
《藏族土司佩刀考》 2007年《時間藝術》
《雪域藏刀》 2009年《收藏界》
《藏密金剛杵的源流與鑑藏》 2011年《收藏》
《從藏族冷兵器看漢藏關係》 2012年《北京國際藏學研討會》專題報告
《尋刀記》CCTV7軍事頻道 2014年拍攝
《我從漢朝來》 CCTV9記錄頻道紀錄片 2015年拍攝
本文已經獲得作者授權樂藝會發布
圖文由作者提供
本文曾刊登於2019年《收藏拍賣》雜誌12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