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丹》這部影片裡,印度式摔跤被描述成源於農業生活的體育運動。
摔跤手不能離開土地,正如農民不能離開土地。
農民以土地山林的產出為生,這也是摔跤手的信念所系之處。
他的技術由體能和意志維繫。
體能操演的對應物是拖拉機、火車,還有深入土地,但並不耕作的犁。
蘇丹是來自土地的「摔跤之神」。
摔跤技術是勞動技術的另一張面孔。它過去以神的名義、如今以規則的名義,施展暴虐和折磨。
施力者與受力者,均不掩飾痛苦的呻吟和呼號。
印度式摔跤是否如相撲那樣,可借推人出圈取得優勝?
如果不,比賽雙方都無法避免倒地。
最先耗盡力量的人,是敗北者?
或者,最先被自己的體重壓垮的人,是敗北者?
賽果未定之前,仍能忍痛起身者,是優勝者?
摔跤的規則刻意使競技者身體的上部迴避土地。
優勝者是成功調配了力量、體重之對比關係,且不會倒地不起的人。
印度式摔跤可否像蒙古式摔跤那樣,以彩帶的數量標明選手的獲勝次數?
鄉村集會上的摔跤競技場將村落聯合在一起,將不同宗教的人聯合在一起。
想起蒙古式摔跤的一層字面意思,——「團結」。
體育的會盟,縮微版的英特納雄耐爾。
競技規則掏空了摔跤運動原本的死亡氣息。
英雄的榮譽、自尊無需敵手的鮮血澆灌。
稀有的血型——被揀選的人——成為英雄的被揀選者。
蘇丹故事的主線是英雄之力的喪失和復歸。
「我會嫁給摔跤手。」
他是被世俗之愛所揀選的人。
摔跤聯結了男人與女人。
《摔跤吧,爸爸》。又一個圍繞生育和血脈構建的故事。
血庫的現代意味植根於被耕作的土地。
它維持著村落的醫療安全,正如血脈和種姓維繫著他們的文化關係。
缺乏血庫支持的現代社群是脆弱的。
被舉到半空的摔跤手是無助的。
而商業競技場代表另一種血脈。
它脫離土地,在資本的荊棘叢內生存,試圖以媒介之力連接不同的城邦和地方。
摔跤手是被資本揀選的人。資本的流向即血脈延續的方向。
它促成了英雄的再生。
一場資本的賽神會。
競技場和歌舞場面彼此分離,側面明示了商業片與哲學片的根本差別。
歌舞的力量,及其情感的形式,屬於另一個與神無關的PARTY。
「與自己摔跤」的設計將摔跤形象化了,仿佛羅蘭巴特將摔跤抽象為「力的形式」。
「姿勢最終與目的完全相應合,非常流暢,沒有一絲一毫流失,也沒有矛盾。」
姿勢與目的之間沒有矛盾。
競技者彼此的矛盾,是充分外在化的矛盾。
「被世俗之愛喚醒並走向勝利的摔跤手」,揚棄了印度式摔跤的本質和形式:英雄,傳奇,力的獲得、釋放與綿延。
《蘇丹》的歌舞是即時性的,它們壓縮了男女社交的瑣碎過程。
於是故事的時間快進了。
《洞》和《天邊一朵雲》的歌舞是間離式的,它們以親密的表象反思著原有的人物關係。
於是故事的時間停滯了。
《蘇丹》的世俗化令人憶起蔡明亮的「冰封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