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有記憶以來,我家就一直養著狗。黑狗、黃狗、斑紋狗,大多是土狗,看家護院,偶爾還能咬耗子。
母親說,剛興家那會兒,家裡沒有養狗的習慣。那時候在農業社,人的夥食非常緊張,哪有多餘的糧食來養狗呢?
我一歲那年,左腳患了敗血症,為給我治病,父親花光了家裡全部積蓄,賣光了家裡所有值錢的東西,還借了不少債。
為了湊醫藥費,父親白天在農業社幹活,晚上去鎮上做事,由於家離鎮上有十幾公裡路,每天父親要花大量時間在路上。
有一天深夜,父親在回家的路上發現身後有聲響,回過頭去看,卻沒發現任何人,轉身一走,聲響又出現了。是那種行走時,身體和蕨草、藤蔓摩擦的聲音。
真是奇怪了,該不會闖了鬼吧?父親扭頭罵著,因為他擔心是人在搞惡作劇。都說人嚇人,嚇死人。如果有人深夜在背後搞襲擊,那是非常恐怖的事情。
後來,父親走上一根田坎,製造聲響的傢伙終於露出廬山真面目,像是一條狗。由於夜色朦朧,父親不是很確信是條狗,還擔心是一條狼。
於是,父親彎腰撿起一塊石頭,以防萬一。同時,他發出呼喚聲。沒想到,黑乎乎的傢伙居然有回應,發出輕微的友好的狗叫聲。
對,的確是一條狗。夜半三更的,怎麼會有狗呢?父親尋思了一下,發出驅趕聲,想驅離它。但是,狗非但沒有走遠,離父親還更近了。
因擔心是瘋狗,被咬了會得狂犬病,父親只好在路邊拾起一根木棍,用於防身。狗似乎看出了父親的意圖,沒有跟那麼緊了,保持著十來米的距離走在後面。
這一走,就是十來公裡,父親爬坡,它就爬坡,父親下坎,它就下坎,看樣子,是甩不掉了。一路上,父親就在想,這是誰家的狗呢,幹嘛跟著我呢,如果跟到家,養還是不養。
在我們老家有一種說法,豬來窮,狗來富,貓兒來拖孝布。就是說,家裡來狗是一種吉利的事情,是會轉運發財的。想到這些,父親對這條狗產生了好感。
父親的想法是,手中的木棍不能丟,對這條狗須保持警惕。但是,也不主動驅離,如果它跟到家裡,就給它食物。如果它中途離開,那就當什麼都沒發生。
到家時,已是凌晨五點。父親叫母親起床開門,問母親家裡有什麼好吃的,說來了一條狗。母親說,有紅苕乾飯。
父親取來半碗紅苕乾飯,倒了一些溫開水,用筷子攪了一下,喚了幾聲,就把碗放在門口,然後關門睡覺。
天亮的時候,母親打開堂屋門,發現狗居然躺在屋簷下睡覺,碗裡的紅苕飯早已舔得乾乾淨淨。母親試著招呼它,它就像一個溫順的孩子,翻身爬起,走進屋裡,發出友好的聲音。
母親順手丟了一塊冷紅苕給它,它嗅了嗅,小心翼翼的吃起來,邊吃邊搖尾巴。母親對父親說,這條狗通人性,你看它的尾巴,吃東西邊搖邊擺,是在表達謝意。
這是一條黃狗,個子較大,身高60多公分,但很瘦,可能是長期缺乏食物吧。走起路來有點顛簸,左後腿有血跡,已經幹了,看樣子是挨了打,怪可憐的。
早飯後,母親給它舀了些紅苕,再加了些米湯,放在屋簷下,喚它來吃。它很聽話,應聲前來,吃得很放鬆,沒有先前吃紅薯的那種緊張感。
父親對母親說,看來,它已經把這裡當成自己的家了。母親說,那好啊,不是說「豬來窮,狗來富」嗎,現在狗已經來了,好運財運就不遠了。
父親笑了笑,是該來點財運了,大娃的敗血症花了太多的錢,再不來點錢,這個家都沒法維繼了。說著,父親朝黃狗笑了笑,發出「旺旺」的聲音,沒想到,黃狗也發出「旺旺」的聲音作回應,惹得父親母親都笑了。
得知我家來了一條大黃狗,爺爺以及其他幾位叔叔都感到好奇,這麼大一條狗,咋說來就來了呢?問題是,它的確來了,沒有綁著或拴著,肯定是自己來的,都對父親說,今年你要走好運了。其他鄰居也這樣說。
人就是這麼奇怪,一聽別人說自己好,說家裡會順,做什麼事兒都更帶勁,更積極,更有底氣。這樣一來,機會也就更多了。
當時生產隊缺豬肉吃,到了年底,平均一口人分不到一斤豬肉。隊長一發狠,召集大家開會,鼓勵大家多餵豬。經決定,凡是在自家餵養出肥豬的(當時農業社統一養有肥豬,但要統一交給合作社),到了年底,每一百斤肥豬(毛重量),兌換兩百斤穀子。
父親一盤算,這事划得來,於是決定餵養兩頭。別小看這兩頭豬,許多家庭不敢喂,因為家裡分的糧食人尚且不夠吃,就別說牲畜了。
父親的想法是,每天煮飯反正都會有泔水,這個對豬有營養。至於糧食不夠,那可以多餵豬草和爛紅燒,還有就是枯黃或爛了的菜杆、菜葉,這些菜爛在土裡可惜,餵豬卻可以長膘。
想到這些,再想一想家裡來的大黃狗,父親的勁頭就更大了,母親的底氣更足了,一對豬崽就逮回家了。
這一年,父親母親特別累,每天起早貪黑去農業社幹活路,利用中午休息的時候割豬草、餵豬,看著兩隻豬崽一天天的長大,心裡有說不出的高興。
到了年底,隊上合計,全小隊共有六戶人家在自家養豬,有的養的一頭,有的養的兩頭,而我家養的這兩頭豬,是全小隊最肥最重的,兩頭合計520斤。
按照隊長事先的說法,我家能換1040斤稻穀。由於父親母親本身在隊上幹活掙公分,這些公分能分到糧食,再加上這一千多斤糧食,我家今後一年的糧食就綽綽有餘了。
按照隊上的統一安排,養豬戶的豬肉可以不完全兌換糧食,可以分一部分自己吃,但是每口人留肉不能超過20斤。父親和母親合計了一下,決定留下40斤肉,只換了960斤稻穀。
在回家的路上,父親母親特別高興,每走一段路,就放下背簍聞一聞豬肉,雖然肉還是生的,沒有香味,但聞著心裡舒坦啊,有肉吃了。
說著,還會撕點碎肉渣渣下來,丟給身後的黃狗吃。父親母親都認為,今年家裡能夠分到那麼多糧食和豬肉,多虧了大黃狗,是它的到來,帶來了好運、財運。他們哪裡會想到,這一切其實是靠自己的辛苦勞作換來的,大黃狗最多只是給了他們積極的心裡暗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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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大丫山 四川龍門陣特約撰稿人,本文屬於原創稿件,未經許可請勿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