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建社會的女子,嫁前從父嫁後從夫,從裹小腳到女子無才便是德,舊思想毒害的女子不勝枚舉,朱安,作為魯迅的妻子,極大的思想反差讓她變得更為可悲,追求自由的魯迅雖然被迫與朱安結婚,但是兩人卻做了一生的陌路人,朱安至死之時,都在渴望能夠得到丈夫的接納,殊不知,他們兩人之間的鴻溝,根本就是難以跨越的。
出嫁前的朱家小姐
朱家父母十分疼愛自己的女兒,但是作為舊時代的女子,朱安是必須纏小腳的,所有的大家閨秀應有的行為朱安都做到了,她需要學習祖上受過冊封表彰的婦女,要態度端莊、不苟言笑,衣著儉樸,不好妝飾,不能學習那些打扮過分的女人,平時不可輕易跨出閨門,恪守作為女人的本分。
朱安小傳中曾提及待字閨中時的她——「夫人生而穎慧,工女紅,守禮法,父母愛之不啻若掌上珠」。父母按照舊社會的要求教育自己的掌上明珠,給朱安灌輸《女兒經》,為的無非就是嫁為人婦後能好好服侍公婆服侍丈夫,能夠過上好的日子,只是這一切在現在看來都是徒勞,因為朱安嫁的,是新文化運動先驅,最痛恨封建主義教條的魯迅,朱安的一生,也正是毀於這些相夫教子的至理名言。
朱安之於魯迅
朱安與魯迅的婚約,是典型的舊社會包辦婚姻,一切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朱家和周家都是大族,但是因為彼時的朱安已經二十多歲了,當時的社會這個年齡足夠別人背後議論了,而周家卻因為家族逐漸衰敗,而沒有過多的挑選,魯老太太也看上了朱家的大小姐,於是一切就這樣定下來了,遠在南京讀書的魯迅,此時並不知情,而後兩個家族就婚姻一事將各個程序都一一進行了,從出口到請庚再到文定,其實這期間魯迅有回來過家,沒有專門文獻記錄魯迅的態度,但是兩家的關係卻一直在維繫,或許是因為魯迅十分尊重母親的緣故,他並沒有做出十分過分的拒絕,但其實,直到結婚,魯迅都沒有過分頂撞過自己的母親,正是如此,這一切的不滿自然要朱安來承受。
魯迅出於對母親的尊重,其實或多或少做出過讓步,在那個新文化萌芽的時期,魯迅走在世界的最前沿,他希望自己的妻子能理解自己,擁有現代的思想,而不是永遠活在封建教條的壓迫下,所以寫信回家要求朱安放足並且進學堂,對於他來說這已經是最大的讓步了,但是並沒有成功,唯一一次可以縮短兩人之間距離的機會沒有了,也正是因為這樣,朱安仍然帶著自己的封建思想走上了花轎,走進了苦澀的後半生。
朱安接受的家庭教育就是一切從夫,在聽說自己未來的丈夫喜歡大腳時,她在上花轎前,穿上了大幾號的鞋子,由於朱安個子矮小又瘦弱,在下花轎時,鞋子還掉了下來,一波三折的婚禮仍舊是完成了,只是婚禮在魯迅眼裡只是做給母親看的,新婚之夜,魯迅與朱安是否一句話都沒說,是否說了卻發現完全沒有共同語言,這一切都無從得知,唯一可以確定的就是在完成了結婚這個任務後,魯迅在家為數不多的日子裡幾乎一直待在書房,沒幾天便又返回日本,留朱安一人獨守空房,魯迅對朱安的評價是:"這是母親給我的一件禮物,我只能好好地供養它,愛情是我所不知道的。",朱安在魯迅眼睛裡,僅僅是一個禮物而已。
朱安,一個新婚的婦人,卻宛如一個寡婦,自己的丈夫極少回來,渡過了七年的獨守空房,終於等到了丈夫留日歸來,朱安很高興,大先生終於回來了,她可能以為,兩個人終於可以過上正常的夫妻生活了,但是一直接受新事物的魯迅卻越發厭惡與朱安談話,家裡人勸說他時,他只說"和她談話沒味道,有時還要自作聰明。他舉了個例子說:有一次,我告訴她,日本有一種東西很好吃,她說是的,是的,她也吃過的。其實這種東西不但紹興沒有,就是全中國也沒有,她怎麼能吃到?這樣,談不下去了。談話不是對手,沒趣味,不如不談……",這說明朱安是想親近魯迅的,但是苦於自己從小的接觸的舊思想,與魯迅完全是兩個不同時代的人,任誰也是說不來話的,朱安在這個時候是否有意識到呢?也許沒有,沒有任何文獻表明,朱安有主動提起過學習新東西,或許還是封建思想作祟,讓她覺得,作為一個女人,只要唯唯諾諾就好,只要隨聲附和就好。兩人壓抑地生活了不到兩年,魯迅再次離開,這一次,又是七年。
魯迅在北京的日子,從來沒有主動關心過朱安,她的家人的來信也只是客氣對待,全然不像普通的姑爺,對於這個妻子,他始終是沒有一絲感情,朱安也曾託人給自己的先生寫信,而魯迅在日記中卻如此評價「二十六日……下午得婦來書,二十二日從丁家弄朱宅發,頗謬。」朱安並不是個神,她也有過委屈,有過不服,有過吶喊,她在魯迅回鄉探親時,當著眾親友的面指責他作為丈夫的不對之處,而魯迅只是一言不發,不做任何表態,事後在和好友孫伏園說起此事時說「她是有意挑釁,我如答辯,就會中了她的計而鬧得一塌糊塗;置之不理,她也就無計可施了。」朱安也爆發過,只是這一切都只是一拳頭打在了棉花上,魯迅甚至不願意與她爭吵,她的心,終究是慢慢涼了,朱安把自己比作一隻蝸牛,她說自己可以一點點慢慢往上爬,總有一天會接近先生的心吧,然而,時間越久,她越會覺得累,這遙遠的距離,從一開始就難以跨越,更何況魯迅對新文化的追逐越來越遠,朱安,是永遠也追趕不上了。
但是,作為魯迅的髮妻,在變賣了老宅之後,朱安跟隨魯家人一起前往北京定居,在八道灣,一家人生活不久,魯迅兄弟不和,魯迅決定搬出八道灣,這時朱安也二話不言一同搬出,魯迅其實給過兩個選擇,似乎更想讓她回到紹興,然後每月按數給她寄錢,但是朱安還是決定追隨魯迅,曾經和朱安熟悉的俞芳回憶過大師母對於此事的態度。
「大師母對我說:我想了一想回答他,八道灣我不能住,因為你搬出去,娘娘(太師母)遲早也要跟你去的,我獨個人跟著叔嬸侄兒侄女過,算什麼呢?再說嬸嬸是日本人,話都聽不懂,日子不好過呵。紹興朱家我也不想去。你搬到磚塔胡同,橫豎總要人替你燒飯、縫補、洗衣、掃地的,這些事我可以做,我想和你一起搬出去……就這樣,大先生帶我來了。」
魯迅也並無過多追問,類似於為何非要追隨我,為何不回老家你也可以多少寬慰一些,或許是自身責任感使然,畢竟朱安,是他名義上的太太,他不能否認這個事實,在和孫伏園交談時,他也表示過:"凡歸我負責的人,全隨我走。"他雖然不喜歡這段婚姻,但是也並沒有否認兩人的關係,這對於朱安,算是某種程度上的慰藉吧。
只是朱安,把這種道義上的責任誤解為魯迅的回心轉意,在搬到北京西三條後,朱安突然主動詢問七月半祭祀的事宜,當時已經是1920年,在北京,新文化運動已經不再是萌芽狀態,而朱安仍舊活在封建的鬼事祭拜之中,據孫伏園回憶,魯迅就此事還與他抱怨過,對於這位舊式太太,除了抱怨,似乎沒有什麼可以談論的地方。
自從搬到磚塔胡同以及後來定居西三條,由於魯迅的名聲已經傳播開來,前來拜訪的人絡繹不絕,他和朱安的同居一個屋簷下卻恍若陌生人的生活被更多的人看到。也被許多人談論,在外人眼裡,魯迅和朱安宛若陌生人,但其實,連陌生人都不及,陌生人也會微笑示意簡單談論一些外界新聞,魯迅對朱安,是唯恐避之不及,兩人之間談話少之甚少,據他家的老媽講:「大先生與太太每天只有三句話,早晨太太喊先生起來,先生答應一聲『哼』,太太喊先生吃飯,先生又是『哼』,晚上先生睡覺遲,太太睡覺早,太太總要問:門關不關?這時節,先生才有一句簡單話:『關』,或者『不關』,要不,是太太向先生要家用錢,先生才會講著較多的話。如『要多少』?或者再順便問一下,什麼東西添買不添買?但這種較長的話,一月之中,不過一兩次。」
但是朱安,面對著對自己毫無愛可言的丈夫,仍舊恪盡婦道,照顧魯迅的生活起居,一切家中瑣事都由朱安負責,這樣的家庭,朱安也從不抱怨,只是偶爾安靜地發呆,沒有人知道她有沒有想過放棄。
在當時的北京,假如放棄一段無愛的婚姻並不會引起多麼巨大的關注,或許會因為是魯迅的婚姻會有一些影響,但是假如放棄,之於朱安,之於魯迅,都是一種解脫,但是朱安沒有,因為在她的世界裡,和大先生結了婚後,她就屬於大先生,離開大先生後,她就會沒有自我,遭受世人嘲笑,和這麼一個新文化先驅生活在一起,卻滿腦子的舊思想,這樣有著一絲嘲諷意味的對比。
魯迅後來的拜訪者中,師大的女學生越來越多,正是這些拜訪者中的許廣平,讓朱安徹底對這段包辦婚姻絕望,對比這些學堂裡的女學生,她們短髮,利落,學習新思想,而朱安更像一個小老太太,過時又老氣橫秋,在和許廣平的通信中,許廣平直言朱安是"遺產"。
「舊社會留給你苦痛的遺產,你一面反對這遺產,一面又不敢捨棄這遺產,恐怕一旦擺脫,在舊社會裡就難以存身,於是只好甘心做一世農奴,死守這遺產。"
許廣平的出現,讓朱安恐慌也嫉妒,從未得到過大先生好言語的她,卻親眼看到魯迅輕拍這個女學生的頭,為她剪短頭髮,朱安,從始至終都在盼望著慢慢爬到魯迅的心上,只是也終於意識到,那是永遠都不可能發生的事情了,她沒有力氣了。因為魯迅,離開北京,離開她,離開這個充滿尷尬與冷漠的舊式家庭,決定追尋新生活了,1926年8月26日,魯迅在日記中記錄了他邁向新生活的一天。
「二十六日晴。子佩來,欽文來,同為押行李至車站。三時至車站,淑卿、季芾、有麟、仲雲、高歌、沸聲、培良、璇卿、雲章、晶清、評梅來送,秋芳亦來,四時二十五分發北京,廣平同行。」
魯迅與許廣平同居,生子,朱安在北京盡心盡力服侍魯老太太,對比起來,朱安是不幸的,魯迅找到了自己的歸宿,是幸福快樂的,朱安卻要看著自己的丈夫與另一個女人同居生子,她暗地裡說服自己,這個是二太太,或許正是因為這個,她才在後來對許廣平並無惡意,反而表現出異常的親近,包括對待周海嬰,在通信中,時常提及想要看看大先生的孩子,在她的眼裡,大先生的孩子就是自己的孩子。
1936年10月,魯迅逝世於上海,朱安得知消息後,依然恪盡婦道,祭奠魯迅,照顧魯老太太,其實朱安原本是想去上海祭拜魯迅的,但是出於考慮魯老太太的身體,也就此作罷,她用自己的方式去重視魯迅的去世,她了解魯迅對母親的孝順,照顧好魯老太太,是對他的另外一種緬懷方式。
在朱安的心裡永遠都是將自己的丈夫放在第一位,只是她可能永遠都不會受到同等的待遇,因為魯迅從始至終都只是將她看做母親送自己的禮物,為了不忤逆自己的母親,魯迅盡了自己養家的責任,對於愛情,是全然不可能的,直到去世,魯迅與朱安之間也從未有過一次正式的交談,這就是一對名義夫婦的從始至終。
朱安之於魯瑞
魯老太太一直很滿意朱安,最初嫁入周家,魯老太太一心想讓魯迅和朱安像傳統夫婦一樣,相親相愛相敬如賓,朱安在她眼裡是一個合格的兒媳,因為家庭事務上,兩人的規則是同步的。魯老太太是想要孫子的,正是因為這個,有時會嗔怪朱安。但其實誰都明白,魯迅從不與她共眠,何來子嗣之說,於是逐漸,魯老太太便不再說這些總是引起魯迅沉默的事情來,朱安,還是默默無聞地照顧魯老太太。這般的照顧,在現在人看來,果真是魯老太太給自己娶了個媳婦,因為真正是魯迅心上人的,是那個新女性許廣平。
在後來他們生了孩子後,朱安與魯老太太都十分歡欣,這般看起來,朱安和魯老太太是一個時代的人,所以才能生活地如此融洽,朱安從始至終都是魯老太太的好兒媳,只是遺憾的是,朱安果真是嫁給了魯老太太了嗎?她在家宴上喊出侍奉娘娘一輩子的激烈話語,到底是真心還是為了洩憤,不得而知,但是侍奉到老她確實做到了。
朱安之於許廣平
朱安與許廣平,嚴格來講其實兩人是情敵,可是在朱安眼裡,許廣平是自己的妹妹,是魯迅的二太太,魯迅去世後,許廣平一直接濟北京的家,也拿到了魯迅全集的出版權,一直奔波於魯迅的事業尾聲,而朱安負責照顧魯迅的母親,在朱安人生的後期,家道艱難到走不下去,許廣平也許久未接濟於她,朱安最終決定出售魯迅的藏書,許廣平在上海得知此事後十分擔憂,立刻寫信給朱安,希望能夠勸阻她,並表示可以盡最大努力讓朱安得以將生活維持下去,並且隨即在《申報》上發表聲明,表示魯迅在平家屬如有私自出售遺產之事,廣平等絕不承認。
魯迅的好友也都前來阻止,來到他北平的家中,一行人都表明來意,而朱安卻神色激動地喊出了心中的苦楚:「你們總說魯迅遺物要保存要保存,我也是魯迅的遺物,你們也得保存保存我呀!」如此令人心酸的吶喊,內心究竟有多少苦楚,並未見過她對別人訴說過,只是艱難地向前走,她意圖變賣魯迅藏書,一定是不得已而為之的。
許廣平設法接濟朱安,暫時平息了賣書一事,朱安也仍然似往常一般,艱難度日,維持生計,常常在與許廣平的通信中關心周海嬰,甚至還將自己八道灣的房產轉到了周海嬰名下,後期的朱安,由於時代變革腳步太快,她選擇許多事情都與許商量,徵求許的同意,而1946年,許廣平來到北京,整理清點魯迅的遺物與藏書,同時,兩個都屬於魯迅的女人,也相見了,會談論什麼我們不得而知,但是這其中的感慨萬千,是難以言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