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新浮世繪會員花岸
女權是這個時代裡最被人討論的話題,每個女子都有一個活出自己優雅樣子的夢。
但再放得遠一些,中國的女人們曾經只是男人的附庸品,對於她們而言,婚姻是決定命運的最重要因素。
即使是她們面對的是大文豪,和近代大家魯迅先生,依然沒能逃脫宿命。
她本商家之女,是中國最著名的文人魯迅先生的妻子,但卻一生中被魯迅傷害最深。她本該是魯迅最親愛的人,但卻被「渣男」魯迅傷的最深。
她為周家付出了一生,付出了自己最多的愛,到頭來卻是換來了晚年孤獨終老的悲慘境遇。
她甚至沒有在魯迅身邊沒有留下什麼身影,她就是朱安。
如果沒有魯迅,幾乎沒有人知道這個女人的存在。可也正是魯迅,朱安本可以小門小戶過日子的念想斷了。
相夫教子,一個女人最平淡的幸福,變成了奢望,她若嫁作平常婦人,也能收穫齊人之福。可也正是因為魯迅,朱安的一生,被魯迅親手,變成了一齣悲劇。
一
從17歲,周家提親開始,朱安就開始做夢了。
雖然到魯迅這一輩時,周家已經沒落,但畢竟是書香人家。商家出身,大字不識一個的朱安,配個文化人,內心自是歡喜不已。
哪怕等了七年,被耽擱七年,變成老姑娘,自己也願意等。只要周家不退婚,她就願意等。
大先生去外省讀書了,大先生出國學醫了。
雖然遠在千裡,看不到他,但未來男人的出息,讓她從心底驕傲。大先生來信了,信中提了兩個要求,要她讀書識字,要她放足。
家裡長輩說,女人讀什麼書, 一個女人的溫順賢良,比什麼都重要。至於放足,女人的腳,男人的臉,已經裹成三寸金蓮,就繼續裹吧。
朱安一直忐忑,不知道未來的他,會不會嫌棄自己?不平等的愛戀,一個仰望,一個俯視, 不在一個層次,註定是一場痛苦的碰撞。
二
周家人風聞,大先生在日本娶了日本太太,並且生了孩子。老夫人詐病,騙大先生周樹人回來,準備為其完婚,斷了流言。
大先生很聽話,不吵不鬧,領命結婚。 大先生的順從,讓周家人都狐疑起來。大先生決定娶朱安時,朱安已經熬到29歲。
婚禮如期舉行。 娶朱安的那日,臨下轎,朱安偽裝成大腳的小腳,露出了破綻。
朱安家人出主意,在鞋裡塞棉花, 朱安穿上鞋子,偽裝成大腳。哪知, 下轎時,腳一抬起,棉花就露出來。
大夥看見了,大先生也看見了。但一場小尷尬,還是被熱熱鬧鬧地掩飾了過去。
洞房花燭夜,大先生撇下新人,睡在了老夫人裡間的一張床上。
那一夜大先生,也是哭了吧?據下人說,看見大少爺的臉,被靛青的杯子,染成藍色。
朱安,待在新房,不知所以然,也不知所措。一個女人,面對冷落,除了哭,不知道還能怎樣。
是不是弄巧成拙,偽裝大腳,讓他如此討厭自己? 鞋子掉了,是不是這就是不幸的象徵? 是嫌棄自己不漂亮?還是嫌棄自己不識字?
朱安,一直哭, 在新婚的時候,就開始哭,一直哭到臨死前,已經欲哭無淚。可是她又能怎樣? 嫁夫從夫,這一生,什麼悲苦,註定跟這個男人綁在一起。
也許溫情,可以化解掉一個人的冰,朱安,想用一個女人的賢良淑德,溫柔細心,化解一個不愛的人冰冷的心。
妄想用感動,換來愛,受傷的只能是卑微愛著的人。大先生,不願意給她機會。婚後第四天,大先生再次東渡日本。
三
大先生從來沒有正眼看過這個叫朱安的女人。朱安,小心翼翼伺候老夫人,勤懇本分,溫和厚道,卻始終入不了大先生的眼。
魯迅對友人說:朱安,不過是母親送給我的禮物。 至於愛情,我是不知道的。朱安,在魯迅眼裡不過是一個禮物,比玩偶高級一點的禮物。
魯迅是博愛的,他提攜青年作家,關心黃包車夫, 他痛恨這個人吃人的社會。可是對別人博愛,對朱安,只有冰冷。
朱安給魯迅漿洗衣服,洗好的衣服,放在魯迅房裡的一個大箱子中,髒衣服另外放一個箱子裡。之所以分成兩個箱子,不過就是為了避免見面,浪費口舌。
一次,朱安給魯迅做了條新棉褲,放在魯迅床上。誰料,魯迅二話不說,隔著窗子,就把衣服扔到院子當中。
冷漠,是另一種形式的暴力,有時比打在身上的拳,更血腥。心成暗傷,暗自滴血,也沒有人知道。
魯迅自始至終,沒有休掉朱安,他認為,那個時代,休掉一個女人,無疑是毀了她。可是他不休她,難道不是另一種形式的毀滅嗎?
朱安只能默默忍受,眼淚在黑夜裡陪自己,笑臉在白天陪老夫人。
簡在羅切斯特面前,擲地有聲地問: 你以為我是一架沒有感情的機器嗎?你以為我貧窮,低微,渺小,不美麗,我就沒有靈魂,沒有心了嗎?穿過墳墓,站在上帝的面前,我們是平等的。
面對魯迅,朱安問不出這樣的話。魯迅從來沒有把朱安,當做一個有靈魂的生命,就像是路邊的一株草。
朱安,她也沒辦法成為第二個江東秀,即使不識字,也能和學者胡適白頭到老。
朱安,她也沒辦法,像張幼儀,被休,被拋棄,喪子,然後絕地重生,學習財務,開辦工廠,華麗轉身。
朱安,只是朱安,她跳不出命運的局。
魯迅在一次搬家時,問朱安,要不要跟他一起走?朱安,絲毫沒有猶豫,還是要跟大先生一起走。
以朱安的商人之家來論,縱使被休,朱安回去,未必就過得悽慘。 只是朱安,一直堅持她的從一而終,即使在婚姻裡受苦,也要堅持。
有時,人生受限的,只是我們的認知。 什麼樣的認知,什麼樣的命運。
四
魯迅,總是一臉的嚴肅,總是讓人有一種距離感。 嚴肅的先生,亦有他可愛的一面。
魯迅42歲時,愛上了學生許廣平, 不顧一切非議,堅持走到一起。不苟言笑的先生,在愛裡,竟也會如枯木逢春,變得跳脫,活潑起來。
他寫情書, 不落俗套,詼諧有趣,讓人忍俊不禁。
我的所愛在山腰;想去尋她山太高,低頭無法淚沾袍。愛人贈我百蝶巾;回她什麼:貓頭鷹。從此翻臉不理我,不知何故兮使我心驚。我的所愛在鬧市;想去尋她人擁擠,仰頭無法淚沾耳。愛人贈我雙燕圖;回她什麼:冰糖葫蘆。從此翻臉不理我,不知何故兮使我胡塗。
活潑調皮的文字裡,有一個男人復活的愛情。
面對大眾對魯迅出軌的非議,魯迅維護許廣平:我與朱安沒有辦結婚手續, 與許廣平的結合才是合法的。
明媒正娶,抬進門的朱安,不是妻子,是一個不合法的存在。這一針,扎在任何一個原配的心上,都是要飆血的。朱安,也不例外吧?
魯迅與許廣平結合,不久周海嬰出世。朱安的心開始絕望了。老夫人說她不爭氣,她也只能暗自委屈。大先生從來不走近自己,哪來的孩子?
她對旁人說:過去大先生和我不好,我想好好地服侍他,一切順著他,將來總會好——我好比是一隻蝸牛,從牆底一點兒一點兒往上爬,爬得雖慢,總有一天會爬到牆頂的。
可是,現在我沒有辦法了,我沒有力氣爬了。我待他再好,也是無用。1936年,魯迅病逝。
這一生所有與魯迅有關的愛,與委屈就此戛然而止。這一生所有遠遠地凝望,關心,在乎,到此為止。
魯迅逝世後,許廣平,二先生周作人,寄錢給魯老夫人和朱安養家。1943年,老夫人在北京辭世。此時的朱安, 已是65歲。
這一輩子無愛無性無後,這一生活著只為了陪伴老夫人。
五
魯迅和二弟周作人不和,人盡皆知。魯母辭世, 朱安就謝絕了二先生的接濟。雖有許廣平接濟,但畢竟拿人家的心有不安,朱安還是能省則省,日子清苦到每日鹹菜清湯度日。
這期間,總有人打魯迅遺物遺作的注意,哪怕出高價,朱安統統擋了回去,這輩子守不了他人,就守著一堆遺作。
可日子越來越差,連溫飽都成問題。周作人慫恿朱安賣掉魯迅的藏書,日子實在撐不下去,朱安決定按二弟建議,賣掉二弟開列的書目。
此消息見諸報端,上海文化界進步人士,找到朱安,加以勸阻。「你們總說魯迅遺物,要保存,要保存!我也是魯迅遺物,你們也得保存保存我呀!」
一輩子壓抑隱忍的朱安,在別人的譴責聲裡,萬千委屈,一吐為快。
六
朱安死時,清貧如洗,身旁陪著的是相伴多年的老女傭。臨死前,朱安一直念念不忘的是,與魯迅合葬。 生不能同寢,死要同穴。在她心裡,耗盡一生,到最後,給自己一個名義上的歸屬也行。是不是傻傻愛著,就是她活著的意義?
即使得不到回應,即使被冷落,也覺得這一生值得愛?如果人生有可以回頭的機會,朱安,你還會這麼傻傻地愛嗎?
愛,從來就是一個難解的謎, 它能困住一個女人的一生。想要死同穴, 朱安何嘗不知道這恐怕只是一個幻想,但說出來,總比憋著好。
一輩子眼淚太澀,流出來總是好的。在許廣平的安排下, 朱安葬在了西直門外,依舊陪著她守了37年的老夫人。
一生悽苦,一世欠安,一個女人在無望的愛裡,畫地為牢一輩子, 直到死亡來臨。苦守一個不愛自己的男子,又何止是朱安的悲劇?
愛而不得,永遠是最苦的酒。家境不錯,但三觀不合,靈魂不在一個高度的婚姻,終究是最大的不幸,即使是魯迅大師,依然如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