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爾兄弟在南極中就穿個小褲衩,不會被爸媽罵嗎?」導演李凌霄這樣說起自己小時候對動畫片產生的興趣。那時他第一次知道,動畫片是全憑想像畫出來的,這個荒誕又現實的問題支起了他動畫人生的起點。
2019年的11月28日,李凌霄交出《妙先生》完整成片的那一天,正好是他30歲的生日,他實現了自己想在30歲擁有一部屬於自己的動畫長片的夢想。這也成了他人生的「高光時刻」。
今年7月31日,動畫電影《妙先生》正式全國公映,這是李凌霄執導的第一部動畫長片。從籌備到上映,這部唯美又殘酷的二維動畫電影經歷了五年。
《妙先生》改編自不思凡的同名原創短片,是不思凡另一部暗黑童話《大護法》的姐妹篇。影片講述了丁果和師父消滅帶來災難的彼岸花的冒險經歷。但每一次的拯救,都要有人做出犧牲,堪稱一場善惡抉擇的人性考驗,整個故事以「善惡抉擇」為核心,為觀眾塑造了一個「殺好人救壞人」的離奇世界。
從大學畢業直接進入到這個項目的李凌霄,一開始並不容易進入到這樣一個複雜又沉重的人性拷問情境之中,光是吃透這個劇本,就花費了大量時間。製片人劉敏卻相信,一個性格單純陽光的導演,能賦予這個深邃的故事更明快的色彩,「雖然平時看見他脾氣特別好,是個很溫和的人,可是在外面碰到一些不好的不公正的事情,他會很敢替別人說話,甚至幫別人打架,他自己身上有這種的俠義精神,跟我們作品中想要體現的這種核心價值觀很像。」
作為一部帶有實驗性質的影片,在發布了「建議成年人觀看」預告及海報之後,也引發了觀眾的討論和思考。「作品它本身是具有實驗性質的,我們表達的觀點不是一個有單一答案的東西。提前告知觀眾,它是一個這樣的作品,既對觀眾負責,也對自己的作品負責。」製片人劉敏這樣解釋對影片受眾的期待,「而且我們還是願意給孩子一些正能量和安全感,一些有爭議的東西,長大一點可能對他們理解會更好。」
作為《大聖歸來》、《哪吒之魔童降世》等先後出品國漫爆款動畫的動畫電影廠牌彩條屋出品的又一力作,憑藉動畫短片《遊往星空裡的魚》斬獲國內外十餘個獎項,李凌霄此次同樣被寄予了厚望。出品方光線影業的總裁王長田曾說,《妙先生》這樣的動畫是一種「即便虧錢也要做的實驗」,它不僅是對一種動畫技術和美學方面的人才培養和實踐,同時也是面向觀眾對更多元化主題作品欣賞口味的試金石。在製片人劉敏看來,不是每一部作品都一定要像《大聖》或者《哪吒》那樣成為爆款的,還有很多的動畫類型在中國目前是空白的。「我們希望用這樣的實驗把更多的觀眾帶進動畫的領域,只有百花齊放,才可能出更多高質量的電影。」劉敏說。
導演李凌霄
【對話】
暗黑童話同樣傳遞正向價值觀
澎湃新聞:這個片子整個做下來經歷5年的時間了,中間都經歷了些什麼?
李凌霄:因為它周期很長,什麼狀態都經歷過,基本上是在996和007之間切換,整體還算蠻緊張的。另一方面也是因為我們股東工作室還有一部動畫電影《昨日青空》,有個階段在同步進行,所以說就在其中的有一段時間內,我也在協助那邊的創作。
澎湃新聞:這是你的第一部動畫長片,面對這樣一個比較複雜和深刻的故事,創作上有沒有難度?
李凌霄:在剛開始拿到這個劇本的前期,確實覺得不太好進入,因為這個故事它比較深刻,也比較暗黑。我剛從動畫院校畢業,擁有的更多是一些動畫上的知識和技巧,對於人性的理解,還需要做大量功課。在一開始的階段就我的嘗試不僅是吃透這個劇本,寫人物小傳,還要帶著人物去生活,帶著人物的世界觀,以他的視角去面對各種各樣的問題,從而去理解這個人物,理解我們每個小章節他所提到的他面臨的困境。其中我覺得不僅有一些在理解上收穫,還有一些藝術上的靈感。
丁果的人物海報
澎湃新聞:這種暗黑童話的世界觀,有意思和有意義的地方在哪裡?
李凌霄:我覺得它有難度,但是吸引我的地方在於它是一種新的可能性。因為在當時剛開始做的那個時間段,國產動畫比較偏少年向或者合家歡,像這種有深度話題的動畫作品非常少,所以我們勇於做這樣的嘗試本身就很有意義。
至於暗黑向的話,我覺得主要是指向一種觀影感受,包括它的話題討論點,人性的複雜度,我們從這樣的話題來進入到這個故事,但最終我們傳達的東西還是正能量的,比如我們要傳達的是善良不應該被辜負,人要主動選擇善良這些核心價值。
澎湃新聞:怎麼理解預告片中說的「建議成年人觀看」這個建議?
李凌霄:首先我們這個主題講比較複雜的,有點像電車難題,它引出了一些什麼樣的觀點和衝突,不是那麼單純娛樂性。我們也比較少去做解釋性的表現,直接給出結果而沒有去過多的解釋它為什麼要這樣。這樣對比較小的孩子的理解可能是會有一些障礙。
澎湃新聞:其實《妙先生》改編自不思凡的原創短片,面對個性鮮明風格強烈的原作,改編起來有沒有一些難度?
李凌霄:確實有難點,它的難點首先你要面臨的就是如何的繼承,如何去發揚,不僅僅需要延續風格,而且你還要吃透這個風格背後的精神上的東西。對,這個確實中間有些時間點我會去主動找他,有些確實是遇到坎,我會問他你為什麼要這麼設計,你為什麼這麼做?不思凡導演也會去給我講一些乾貨,比如一些導演功課,如何去開發概念,如何去找核心,更重要的是他在鼓舞我,「一定要去你想去的地方」,他一直在重複這句話。其實吃透了核心,然後你怎麼創作,那都是你的東西。不思凡導演只是把設定留給了我們,我怎麼理解能去表現,這都是李凌霄的事情。
「動得好看」是動畫美學的核心
澎湃新聞:聽說具體動畫的製作過程,也和通常動畫公司的工業流程不同?
李凌霄:對,首先我的一個工作方式,做分鏡頭的程度一般都會到原畫,相當於我的工作就直接到中期了。接下來緊接我工作的人,就是製作人員可以直接用我的工作成果去完成了,並且我的工作成果也能直達到製片人甚至財務,大家所有人都能觀看到,我做的非常深入。常規的流程導演其實做到分鏡就好了,後面還有設計稿,還有原畫師來跟你溝通等等。但我還想把有些段落思考的更透一點,我並不是在閉門造車,我是做很多個方向,最終選擇一個方向去不斷深入,不斷尋找,有時候真的要自己畫出來才更確定自己要什麼。
澎湃新聞:這個過程會不會變成了工作室的人,很多人天天在等著你畫?
李凌霄:有的,這個是存在的,有比較長的時間和空間用來糾結創作的內容。我們做這樣的實驗片,其實一些原創性的東西在作者身上保持的是會比純工業流程下來的完整。
澎湃新聞:那對現在成片的「作者性」,是滿意的嗎?
李凌霄:我還是滿意的,但是我覺得對「作者性」這個詞,我還在去認識它,因為大家都提到「作者性」電影,它有一個自己的電影史,有自己的一個傳統和體系,我現在還在認識它,但是我覺得說得直白一點,大家對我的保護還都蠻好的,很尊重我的創作,都願意實現我的想法。
澎湃新聞:你之前的短片還挺唯美的,這次把一個暗黑的故事其實也用比較唯美的畫面去表現,你的動畫美學觀念是怎樣的?
李凌霄:從形式上來說,我覺得視覺風格通過熟悉,我都是可以駕馭的。那麼咱們就聊動畫美學本身,我覺得「動得好看」是動畫美學的一個核心,因為我們就講媒介本身的特點,我覺得就要「動得好看」。我們在做《妙先生》一些比較出彩的段落,更多的方向也都是如何動得有新意,如何變形得有美感,除了在既定框架的基調內看到一個故事之外,還希望大家來欣賞的是一個藝術作品。
澎湃新聞:《妙先生》作為現在已經不算院線動畫電影裡太主流的二維動畫,有什麼樣的魅力,你自己堅守在這一塊上有什麼樣的理想和野心?
李凌霄:首先,我覺得二維動畫跟三維動畫它是不同藝術形式,我承認現在市場上,普通觀眾可能會更易於接受三維動畫片,三維動畫片它有個特徵是逼真性,觀眾被這種逼真所吸引,就很相信這個世界,很容易進入。但二維動畫它的媒介的特點,主要在於它是可以更飽和去表現你的想像力,它可以變形得更自由,它的創作邊界,我認為比三維要更寬泛。舉個比較現實的例子,我們創作一個很非常特別的動畫和世界觀,對我們二維動畫片來說,幾張圖就能表達出來。但是要在三維動畫中,不僅要出圖,還要進行一系列的三維工序才能實現。
其實我在學校一開始報的就是三維動畫專業,但真正學習之後我是覺得我還是比較喜歡二維動畫,就轉到二維動畫專業,我目前很熱愛二維動畫,後面的話我會願意主動嘗試二維的創作。
進入文化討論,才是真「國漫崛起」
澎湃新聞:你從畢業開始做《妙先生》,五年裡這個行業算是一個非常明顯的「崛起」期,對你這樣的新人動畫導演有什麼樣的影響?
李凌霄:這個心態我確實值得一講,我是2014年畢業的,那個時候我的觀感是,在新時代沒有一個動畫上的標杆能值得我們去稱讚的,沒覺得某一個動畫就能代表我們中國動畫。那個時候我們整個動畫學院,都覺得我們的就業前景是在遊戲公司,大多數人會傾向於選擇遊戲。
當時我們最關注的還是《大魚海棠》,那個作品很早我們就看到它的概念和一步步成長,《大魚海棠》是非常鼓舞我們的。然後《大聖歸來》一上映大家都在關注動畫片了,但我還是覺得《大魚海棠》的上映是真正鼓舞我們動畫人的時候,因為我們終於做出一個很像樣的二維動畫電影。就像今年已經2020年了,我都還在《大魚海棠》那個話題討論區留言說,說恭喜《大魚海棠》上映4周年!遇到一個很好的東西,我就毫無保留地去讚揚它。
澎湃新聞:當大家都在說「國漫崛起」的時候,像你這樣更偏作者向的動畫導演,心目中的國漫崛起是什麼樣的?
李凌霄:應該是越來越多的觀眾關注動畫片的創作,並且它能夠包容更多元的主題,更多的表現形式,而不單純是認為它是一個兒童觀看的娛樂產品。除了獲得很好的票房之外,如果讓動畫走進更多人的文化話題,我覺得這是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國漫崛起,這是我的一個體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