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懷哲《論巴赫》第一章丨《巴赫藝術的根基》
1、聽馬慧元聊巴赫丨「整個世界都在急切地尋找自己的倒影」;2、如何演奏巴赫《吉格舞曲》?3、我聽巴赫丨只有忘懷世界又忘懷自我的成熟的人格,才能如此安於寂寞、專注於音樂!4、當眼睛疲勞時,耳朵最愛巴赫;5、致巴赫丨我的靈魂一路上唱著您的旋律,被淨化、洗滌,澄明而亮麗。我感覺到了——音樂的全部意義!6、聽音樂,為何始於莫扎特而止於巴赫?7、餘華說:「我要生個兒子,讓他用搖滾的姿態聽巴赫」丨《搖滾巴赫音樂會》(Swing Bach);8、巴赫鍵盤音樂在鋼琴和大鍵琴上的區別丨《英國組曲》的感受;9、如何演奏巴赫古鋼琴作品中裝飾音?
藝術家有主觀和客觀之分。前者的藝術源自其個性,他們的作品幾乎鶴立雞群於其所處的時代,藝術法則之於他們,就是以新的藝術形式反叛所處的時代並表達自己的訴求。典型的代表人物是理察·華格納。
巴赫屬于謹嚴的客觀藝術家之列,他們完全從屬於自己的時代,其作品無論形式還是內容都服膺於時代所賦予的使命,進而奉行中庸的藝術表達方式,以至於對觸手可及的虛偽都採取不置可否的態度,內心沒有為開拓新藝術形式而引發的衝動。他們的藝術未必簡單地源自其社會閱歷,因而我們無法從其創造者的命運中窺得他們作品的根基。對於他們,藝術個性是獨立於其社會存在的,個體的存在確定無疑只是個偶然。也就是說,即使巴赫的人生之路存在其他變數,他的作品還將屬於他。
客觀藝術家的藝術並非沒有個性色彩,恰恰相反,是超乎常人的。就算他意識到了創作衝動——再次調出舊有的靈感,但最終的表達是否完美,還在於獨一無二。不是他在消磨光陰,而是光陰的幽靈附著在了他身上。他和他的前輩們所有在藝術上的努力、欲望、創造、抱負以及過失,都被濃縮、聚焦在一起,從而完成了新老交替。
在各方關注的焦點中,這位德國最偉大的音樂家堪比德國最偉大的哲學家。康德的著作同樣具有客觀的特點,只不過,他是運用大腦去總結自己所面臨的哲學思想和問題而已。日常的很多時候,他都隨意使用經院學者們的研究方式和術語,一如巴赫所採用的音樂形式都未經其時代檢驗過一樣。
的確,巴赫不單單是一個孤立的個體,更是一位眾所周知的名人,他受益於數代音樂發展的滋養。當我們追溯這個在德國音樂生活中佔據獨一無二地位的家族的歷史時,得到的感覺是,所有事情的出現,都意味著一個無以復加的輝煌時刻的到來。我們覺得這似乎是理所當然的:一個特定巴赫的現身,意味著其他巴赫不得不「轉世投胎」,正是他,把德國音樂的零散「樂章」整合成為「總譜」。約翰·塞巴斯蒂安·巴赫——操著康德的語言——一個歷史決定論的必然產物。
無論我們通過哪一條途徑研究中世紀的詩歌和音樂,終點都將是巴赫。
眾讚歌是12 至18世紀最了不起的創造,它們被巴赫用來增強康塔塔和受難曲的效果。亨德爾等作曲家從未借用過眾讚歌這一旋律瑰寶。他們嚮往的只是過去的自由。巴赫的感覺與他們恰恰相反,因而眾讚歌成了他創作的基石。
如果我們接著探尋有關眾讚歌的和聲及對位等一幹技術問題,就將再次被引向巴赫。那些對位音樂大師們——諸如艾卡爾德、普雷託裡亞斯等等一幫人——都曾親歷親為,努力完善,但只有巴赫完成了。前者僅僅能協調旋律,而他的音樂同時又生成了文本。
其他的大抵如此。在眾讚歌前奏曲和眾讚歌幻想曲這兩種形式內,帕赫貝爾、博姆、布克斯特胡德等大師們雖多有創造,但他們還沒有來得及完成從外在形式到內在靈魂的轉換。如果說他們為之奮鬥的這一切並非徒勞的話,那結果就是,換來了一個偉大人物的登場——他將譜寫眾讚歌幻想曲的史詩。
除了經文歌之外,在義大利和法國器樂曲的影響下,康塔塔現身了。從許茨起,整整一個世紀,這種「怯懦」的音樂形式就一直力爭自己在教堂中的名分和地位。公眾覺得,這種新音樂形式從根基上割裂了他們與傳統教會儀式之間的聯繫,在擺脫教會束縛的路上越走越遠,旨在成為一種獨立的宗教戲劇,就像歌劇那樣。其時,清唱劇正在孕育,節骨眼兒上,
巴赫帶著他首創已久的康塔塔現身了。一代人之後就太晚了。就形式而言,他的康塔塔和當時許多作曲家所作的成千上萬作品大同小異,盡被時間湮滅了。它們不僅在形式上的毛病相同,而且內容一目了然,慶幸的是生命力尚存,靈魂猶在。數代人迸發出的創造熱情,竟然沒能為自己留下些許經得起時間檢驗的作品,唯有等同於前兩代人的精神尚存。成功前面儘管還面著臨時代的障礙,但輝煌的思想終究要走向勝利。
17世紀末,帶音樂的受難劇希求得到承認從而登堂入室,進入教堂,對此,擁躉方和反對方各執一詞,互不相讓。巴赫用他的兩部受難曲使得所有爭執偃旗息鼓。兩部偉大的作品無論內容抑或形式都衍生自當時流行的範本,但它們之所以不朽,卻是因為其內在的靈魂。
巴赫的確是一個終結點,後無來者,一切都歸結於他。為他作傳,旨在展示德國音樂的藝術特質及其演變歷程,從而一窺止於他的成就和遺憾,領會其中的所有艱辛和苦楚。巴赫這位天才不是一個個體,而是眾多智慧的結晶,是幾個世紀和幾代人孜孜於此的結果,在如此輝煌的成就閃爍之前,我們無可崇拜之物。對任何歷經那個時代並知曉它如何終結的人來說,那都是一個精神至上的時代,因為在這個孤立的名人出現之前,這個世界還算是客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