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 齊子林 上海老底子
回憶我的高中生活
文/齊子林
我於1956年夏天在市東中學直升到高中部,分在4班,1959年夏天畢業。一共學了三年。
這三年,我們國家經歷了雙百(百花齊放,百家爭鳴)、反右、大躍進、大煉鋼鐵、人民公社等重大運動。變化是比較激烈的。
從我個人來說,正是15歲到18歲,由少年向青年轉型的青春燥動期,變化也是很大的。
現在回過頭來看,那三年是我求知慾最旺的時期,對什麼都感興趣,都想了解一下,嘗試一下。也是記憶力和理解力最好的時期。學習效率最高的時期。好像沒有多花很多時間和精力,該背的就會背了,該做的就會做了。同時也是我參與各種社會活動最起勁最活躍的時期。跟隨著時代的潮流,興奮無比的在裡面遊泳,歡騰。一度很積極,很激進。
但這也是有個過程的。
從我們這屆開始,語文教學實行改革,全部學古典文學,從詩經開始,「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一篇一篇學下去。整整學了三年。以前沒有這樣系統性的學過中國古典文學。一下子引起我強烈的興趣。除了課堂上書本上學的內容,還看了《古文觀止》等其他的一些古典著作。尤其是學到陶淵明的作品(如《桃花源記》《歸去來辭》《五柳先生傳》)後,更是羨慕嚮往他的「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田園生活。我被迷住了。曾經公開向大家宣布我要當二十世紀的陶淵明,過與世無爭的田園生活。那顯然是與當時的政治形勢背道而馳的。是很幼稚可笑的行為。
好的一面是我由此愛上了文學,愛上了博大精深的中國古典文學。受到了較好的薰陶和培養。
那時候我們學的是俄語。我對俄語也很感興趣。除了學校裡學的內容之外,還收聽上海人民廣播電臺舉辦的俄語廣播學校的內容,唱俄語歌曲,看蘇聯電影。非常入迷。那時候班裡有幾個同學都在努力學俄語,在課外補充擴大內容。我在努力與他們暗暗競爭。
數理化當然也絕不放棄。我對數學和化學特別有興趣。買了一些課外輔導書,增加作業的數量和難度。
我家離學校很遠。早上步行時,為了加快速度,不寂寞,我總是習慣找一個前方的目標,一定要在哪條路之前,趕上他。然後再換一個目標。就這樣走到學校。大概要四十五分鐘左右。放學時就比較輕鬆了。一路上慢慢逛回去。喜歡到提籃橋新華書店去看看。
我在班級裡,好像也有這種力爭第一的想法。要求門門功課都考五分。除了體育和圖畫以外。各門功課都要學好。
到高三上半學期,我突然患了急性腎炎,在家休息了一兩個月,同學們都來看望我,安慰我,我很感動。並暗暗發誓,一定不能掉隊,仍然要跟上去,結果我如願以償,取得了很好的成績。各門功課全部是五分。
到高二時,反右運動已經在轟轟烈烈地展開。雖然中學生不搞反右,但校園內氣氛已經明顯緊張。有些老師已經被打成右派。在這之前,我的大哥從北京出差到上海來探親,知道了我想當二十世紀的陶淵明,發覺很危險。十分嚴肅地找我談了一次話。狠狠地批評了我,指出了這樣下去很危險,很可怕。要我立即改正。這一次談話對我震動很大。我自己也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幸好這時班裡主持工作的團支部書記華長法、陳福根等同學,向我伸出了友誼之手。找我談心。鼓勵我積極參加各項政治活動。於是我就開始丟掉幻想,積極地投入到各項活動中去了。
我們這個班,人才濟濟。各方面都很突出。無論是體育比賽,籃球,排球,還是出黑板報,出專欄,文藝表演,比賽,都不落後。班級集體榮譽感特別強。
班裡的文藝委員是鮑芝芳同學,陳行是她助手,鮑與陳都住在提籃橋附近的一個高擋裡弄裡(茂海新邨),她們倆在文藝方面都很有才華。鮑芝芳擅長舞蹈和戲劇表演。陳行擅長音樂和繪畫。鮑芝芳後來考上了電影學院,成了著名的女導演。而陳行則考上了中央美術學院,成了一名畫家。我和嶽建軍則作為男同學配合他們一起搞各種演出活動。一共有四個人在抓文藝表演,力量夠強的。嶽建軍跟我是同一個小學畢業的,他個子很高,瘦瘦的,很機靈,體育文藝樣樣都很擅長。
導演鮑芝芳,代表作有《黑蜻蜓》、《午夜二點》、《離婚前後》等。
那時出黑板報,出專欄也很多。這方面我們有陶鴻桃同學和陳行。陶鴻桃與我和華長法,嶽建軍都住得很近。我們都很要好。陶出身貧寒,父親是拉三輪車的,家裡幾口人就擠在一間灶披間裡,他憑著自己的刻苦努力,發奮圖強,後來考上了中央戲劇學院舞臺美術系,成了一名畫家。
那時候的教育方針是教育為無產階級政治服務,教育與生產勞動相結合。這兩條都不折不扣的做到了。
1958年是不平凡的一年。各種活動特別多。暑假期間,我們到楊浦區平涼路上的一個棚戶區去掃盲,我們堅持了一個月。
掃盲班
抗議英國和法國侵佔蘇伊士運河,抗議美國在臺灣海峽的遊行示威活動,我們都參加了。
我記得嶽建軍化裝成美國大兵,因為他個子高。吳鼎興也化裝成國民黨兵。周篤行化裝成蔣介石,梅菊芳化裝成宋美齡,穿著旗袍,惟妙惟肖。在街上邊走邊表演,吸引了無數的市民觀看。被新聞記者拍成了照片掛在櫥窗裡。
學校裡組織的各種文藝比賽,我們班經常拿第一。排練時男同學往往很調皮不聽指揮,鮑芝芳往往氣得嗓子都喊啞了,還不行,有時甚至氣得掉眼淚,哭。同學們一看她哭了,才認真起來。而到真正比賽時,大家都很齊心,發揮得超好。拿了名次以後大家歡呼雀躍,鮑芝芳則喜極而泣。這種時刻我們是永遠忘不了的。是我們最美好的青春年華。
國慶節晚上我們先在學校裡參加聯歡活動,玩到半夜十一點多,一二十個同學,又一邊唱著笑著,陸樹明同學拉著手風琴,從楊浦區市東中學步行到人民廣場,參加市裡的狂歡活動,直到天亮才回家。那時候流行一首圓舞曲風格的歌,名叫《青年圓舞曲》。這首歌的旋律至今還在我腦海深處迴蕩。那真是我們的青春年華啊。
圍剿麻雀的全民運動我們也親歷了,全市的人站在屋頂上,陽臺上,馬路上,操場上,敲著各種各樣的臉盆,搪瓷碗,鑼鼓,揮舞著掃帚,旗子,一刻不停地吆呼,可憐的麻雀東奔西飛,驚慌失措,疲於奔命,終於掉下來,被人逮到。歡呼雀躍。這種荒唐離奇的場面可以說千年不遇,我們也親自參加了。
大煉鋼鐵,我們也積極參加了。學校在位於遼陽路上的亞光燈泡廠對面找了一塊空地,每個班都築起了一個小高爐煉鐵。不分白天黑夜,大家守候在煉鐵爐旁,半夜三更我們還拉著板車到蘇州河邊去運輔料,最遠的一次是到浦東去拉輔料,坐卡車穿越隧道回工地。那是我第一次穿越黃浦江隧道。幾十個日日夜夜。人像打了雞血似的興奮。
我們那時的確是被整個國家的這種熱氣騰騰的形勢迷住了。我們的確相信一天等於二十年。趕英超美不在話下。美好的共產主義很快就要實現。
1959年10月1日是十年大慶。我們都幻想,都希望能到北京去上大學。很少人留戀上海。
1959年10月1日,國慶10周年慶典。
在與生產勞動相結合上,市東中學做得也很不錯。高一時,我們學鉗工,車工,榔頭,鋸子,銼刀,車床樣樣都要學,每人自己加工一把小榔頭。做成了,送給你。留作紀念。
高二,學習汽車。老師給我們講汽車的結構和原理,學校還利用幾輛破的汽車,拼湊成一輛教練車,老師坐在你邊上,讓你在操場上駕駛。
利用學校位於楊浦區是工業集中區的優勢,我們還定期到各個工廠去參觀或參加勞動。先後到過周家嘴路大連路上的孫立記矽鋼片廠,大連路崑山路上的新滬鋼鐵廠,棉紡廠,長陽路許昌路上的上海香菸廠,學校對面的良工閥門廠去參觀或勞動。香菸廠難聞刺鼻的氣味和棉紡廠的溼熱環境和機器發出的極其難以忍受的噪音使我們親身體驗到勞動人民的辛苦。印象最深的是高三那年到位於軍工路上的上海廣播器材廠去勞動。我分在五燈記車間的流水線上跟班作業,最後工廠讓我們每個人裝一臺五燈收音機,裝成以後,聽到自己裝配的收音機發出了清晰的聲音,非常高興。我們還參觀了七燈記車間,那裡環境非常乾淨,優美,令人羨慕難忘。
新滬鋼鐵廠
我們還與華東師範大學來我校實習的大學生建立了友誼和聯繫。他們請我們到華師大去參觀。他們中文系的有位女同學朗誦的教師之歌,使我非常感動,產生了對教師職業的嚮往。
復旦大學哲學系的大學生也與我們有了聯繫,向我們普及哲學方面的基本知識。一度我對哲學也很感興趣。
這些親身的經歷和體驗非常寶貴。使我獲益非淺。這些做法也值得學習和借鑑。
1958年10月,在大躍進的火紅年代裡,我被批准加入了共青團。很高興。很光榮。
1959年夏天,參加高考。我自己感覺考得很好。數學考試我只用了一半多一點的時間就交卷了。外語和化學等也覺得很容易。但拿錄取通知書的那天,我打開一看,我被合肥工業大學化工系錄取了。出乎我的預料。腦子一片空白。不知是怎麼回家的。也不好意思去關心其他同學的情況了。灰心極了。怎麼會這樣?想不明白。但過了若干年再仔細想想,我還算是幸運的,還能有機會上大學。好些同學,因為政歷原因,失去了上大學的機會。
我的中學生活從此畫上了句號。生活就是這樣,有高潮,也有低潮。不可能一帆風順。這是後來才覺悟到的。
(補充:我的父親於1970年初去世,享年66歲。1980年落實政策時徹底平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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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標題:《回憶我的高中生活(作者:齊子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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