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一路奔馳,猶如駿馬向著人煙稀少之地而去。
漸漸地,城市的喧囂在身後越來越遠去。隨著音響中樸樹的《平凡之路》,「向前走 就這麼走」,不知不覺,那座忙碌之城已經是幾十公裡開外。荒野大道在眼外無限之遠,城在身後剩下了一線尖銳的影。
恍惚中,想起一首詩
「我的眼睛很大
大的能裝下星辰和大海
我的眼睛很小
有時
卻連兩行眼淚都裝不了」
樸樹還在唱著,「我曾經像你像他 像那野草野花……」車窗外,曠課的樹在迅疾中閃成一道殘影。只有,大片大片的綠兀自巋然不動。遠遠的近近的,沒有界限沒有終點,在腦中暈染出清麗的希望。希望的田野,田野的希望。
真想,真想開車走入這綠中。慢慢地看一看,那冬日的秦川八百裡麥田。那麥苗兒是怎麼強韌的在寒冰覆蓋的黃土中掙扎出蓬勃的綠,那希望。
我多想俯身親吻這細弱的莖,細嫩的葉,為她們唱上一曲讚歌。
「走經陝西 韓城縣
杏花村中有家園……」
穿越這希望之綠,在麥田那方,有我親愛的人,黃河邊上的兄弟姐妹。
一想起你呀!那座黃河邊上的城,我的心就怦然而動。一想起你呀!我親親的人,我就恨不得,插上一雙翅,快一點再快一點回去。
回去你們的身邊,再重回去從前,短暫的不用去想多重的身份,不用去想,那已經遠遠的看不見影的忙碌之城。
原諒我,在冬已至春未來的這一天,任性的當一回逃兵。
「遠望黃河白pia pia
圪裡圪彎到這達
黑地白忍流不淨
哪達來下這些些(xia)」
我終於像鳥兒飛過了山,那彎了幾道道彎的黃河水,灌入我的眼帘。
龍門古渡的風帶來舊時原來的氣味,那片大河,依然是我夢裡看了一遍又一遍的模樣。在夢裡,我記得你說,你回來了。走,帶你吃羊肉餄餎去!
我回來了!一一站在芝川大橋上,我對著大河喊。
重型卡車經過,我和我的車一起震蕩、吶喊,「我回來了一一」,身邊那車嗖的一聲遠去,把我的聲音帶去很遠。太好了,我想,這樣你是不是能早一點收到我的消息,收到,我要回來了一一。
風在搖它的葉子,草在結它的種子,我站著,對你嬌嗔,我回來了。
我回來了,我的心像小馬駒,撒著歡的回來了。雖然我已壯年,雖然我已有了新的豐茂的水草,但在你眼裡,我還是你膝下那頭蹦跳的愛撒嬌會玩鬧的小駒子。我永遠的老屋老原野。
你帶著我,重新走了一遍幼時的路。舊時光過去了多久,那路,我快要不認得了。
你指著那「芝秀老店」說,前面就是二中了。我記起了,很多年前,有二十多年了吧,我們好像在這裡參加過語文競賽。那也是這樣的一個冬日,那天早晨,親愛的範老師還給我們一人買了一碗油茶泡麻花。滋味真好啊。那時候我們都是窮人家的孩子,一碗外面街上賣的飯都覺得是天下美味了。那時,範老師常對我說,好好學,以後出去了,書裡的世界你都能看到。
範老師,我聽你的話,好好努力,大城市的世界已經成了我新的根紮下的地方。可是,老師,為什麼,我的夢裡,老是在重複,重複那黃河古渡,那狀元老街,那你自習時收沒我看小說時說的話,你說一一先幹好正事,閒書可以以後讀。
千言萬語,萬語千言,我的心裡匯成一句話一一我對你說,「不知道範老師現在在哪,我想過年時去看看老師,也叫上他們。」
他們都是漂在新世界的老師的學生,我的舊友。
走著走著,你說,來,把手握到我手裡。是啊,冬日的白晝還是有些冷的。你們的溫暖,甚至你們的氣味是那麼美好,那麼,讓我依戀。
可是,我不敢說。
「我愛你
但我不敢說
怕說了
就會死去
我不怕死
怕死了
就沒有人這樣愛你」
我的城,這個我離開了二十年的城,我的人,我在心底想念了無數次的人,我不敢說。
我怕,我一說出,就失去了回去的勇氣,我怕,我再也不能回去。那片新的奮鬥的城,忙碌的已經紮下了新的根,長了新的幹,她還需要,更加努力的護佑從那粗壯枝幹上長出的新芽。
她,已然成了那新芽的老屋老原野……
你說,以後想回來了,隨便什麼時候,我都在。我替你記得老街的路,我替你記得那餄餎老店,我替咱們,守著這裡。
你說,你這個人呀,從小就這樣,啥都不懂,只知道念書……
那就讓這個愛書的孩子,暫時在這裡,在你們的身邊放肆幾天,撒撒歡。
讓他,再一次汲取力量,心懷勇氣。
樸樹的歌又在唱一一
「我曾經失落失望失掉所有方向
直到看見平凡才是唯一的答案」
車啟動了,我要走了,又一次離開。你急匆匆說等一下,我看到你奔離的背影,任思緒隨歌漂蕩。不長時間,我看見,你舉著一串冰糖葫蘆,向我走來。
你這個人,永遠都是那麼體貼我。
你抱著我,在我耳邊說,「路上慢慢吃,好好活。」
淚在心底洶湧,我點頭。
原來,我只有想回來偶爾撒個歡,沒想到,在冬已至這一天,又一次收穫了未來的春天。我想,我已心懷勇氣,無憂無畏。就像歌裡唱的「路會很暖,還是很冷,對我而言是另一天」。
車撒著歡遠去,城,在原野那頭,一派萬家燈火璀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