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語
「我聽別人說,這世界上有一種鳥是沒有腳的,它只能一直飛呀飛,飛累了就在風裡面睡覺。這種鳥一輩子只能下地一次,那一次就是它死的時候。」
從一個人呱呱墜地來到這個世界開始,就要面對從不停頓的生活,面對數不清的紛繁複雜的事情。
人生起伏,或得或失,就在平常的日升日落間。
於是,人便不得不像一隻情無所歸的無腳鳥,他只能夠在塵世間一直飛呀飛,尋找感情的棲息地。或悲或喜,終究無所歸依。而他唯一的宿命就是死亡,只有死亡可以解脫他的種種感情紛擾。
電影《阿飛正傳》的男主角旭仔(張國榮飾)就是這樣一隻情無所歸的無腳鳥。
他總是徘徊在愛情與親情之間,既拒絕愛慕他的女人對他的追求,也被生下他便拋棄了他的生母拒絕。他在種種感情糾葛之間穿來穿去,到最後卻發現,他並不是找不到感情的棲息地,而是從一開始,他就拒絕了自己對他人的感情。
旭仔有過兩段愛情。一段是與小食部的純情女孩蘇麗珍(張曼玉飾),另一段是與舞女梁鳳英(劉嘉玲飾)。然而,這兩段愛情都是不問來由地開始,又冷漠而決絕地結束。
「一九六零年四月十六號下午三點之前的一分鐘,你和我在一起。因為你,我會永遠記住這一分鐘。從現在開始,我們就是一分鐘的朋友。」
旭仔的到來改變了那個無聊而悶熱的下午。當蘇麗珍像往常一樣打理小食部的時候,這個外表精緻、舉止瀟灑的男人闖入了她的生活。
初次見到蘇麗珍,旭仔便吐露了自己的心跡,他對她說:「你今晚一定會夢到我。」
此時的蘇麗珍尚對這個突然闖入的陌生男人略帶著疑惑。第二次見面後,她已有了心動。工作間隙小憩時,嘴角甜蜜的微笑仿佛讓人感覺她真的夢到了旭仔。第三次見面時,旭仔讓蘇麗珍看著自己的手錶一分鐘,含情脈脈地對她說了上面那段話,他們也從那一分鐘開始成為了一分鐘的朋友。
一分鐘、兩分鐘、一小時......沒多久蘇麗珍陷入了對旭仔的愛戀,他們由朋友變成了情人。
然而,旭仔本意並非想與蘇麗珍有深入的交往。雲雨之歡後,當蘇麗珍試探性地問旭仔是否願意與她結婚時,旭仔猶豫著拒絕了。蘇麗珍這才突然明白,眼前的這個男人只是滿足於與她的肌膚之親。「我以後都不會再回來」,她傷心地離開了旭仔住的公寓。
蘇麗珍離開後,旭仔去了養母的住處。因情受傷而醉酒的養母讓旭仔十分憤怒,他把傷害養母感情的男人打罵一通後,拿回了男人從養母那裡騙取的名貴耳環。也就在此時,舞女咪咪因為貪戀旭仔手中的耳環跟隨旭仔來到了他的公寓。
身為舞女,性情也自顯風塵。咪咪與旭仔初次見面便已如膠似漆。旭仔好像總有方法吸引到像蘇麗珍和咪咪這樣的漂亮女人,讓她們深深為之著迷。「你收服了我,我沒有辦法。」咪咪這麼形容與旭仔之間的關係。
午夜之後,咪咪決定回家。經過公寓樓道時,她遇到了旭仔的好兄弟歪仔(張學友飾),歪仔想搭訕這個美貌的女人,問咪咪說:「我以前怎麼沒見過你,你是做什麼的?」咪咪靈機一動,就著歪仔的收音機的音樂,即興來了一段舞蹈,盡顯嫵媚和妖嬈。
歪仔看得出神:「你再多跳一次給我看,可以嗎?」咪咪長久混跡於歌舞場,對歪仔也只是逢場作戲,不等歪仔挽留,匆匆離去,給歪仔留下一個楚楚動人的背影。
養母因為上次旭仔打傷他的情夫來找他理論,他們談話的內容進一步引出了旭仔的身世和家庭。原來旭仔並不簡單是一個風流成性的人,在他看似自由放浪的生活背後,還有著一段被生母拋棄的過去。
電影到這裡就引出了旭仔的第二條感情線,對養母和生母的又愛又恨。
「我養你這麼大,我錢用得少嗎?你有沒有令我開心過?」
「是呀,沒有令你開心過呀。既然如此,大家一起不要開心咯!」
旭仔與養母的交談伴隨著濃濃的火藥味,他忌恨養母不告訴他生母在哪裡,卻又提醒養母她的情夫只是看上了她的錢,並不是真正地愛她。旭仔對養母的愛總是隱而不發,養母對旭仔的愛也是這樣。
「我養你這麼大,我要講我老早就講了,我以前不講,是因為捨不得你,我現在更加不會說,我覺得不值得嘛。哦,我講給你聽,你去找她,我得到些什麼呢?」
養母對旭仔的愛總是以自己得到了什麼表現出來,這其實是一種非常自私的表達,而養母卻寧願以這樣的面孔去面對旭仔,讓旭仔留在自己身邊。
一個孤寂、戚傷的冷雨夜,純情的蘇麗珍以拿回自己東西的名義來找旭仔。她在狹長的樓道裡懇求搬回來與旭仔同住,即使不結婚也沒有關係,愛到深處,就卑微到了泥土裡。
樓道的另一側,咪咪在房間門後偷聽到旭仔與蘇麗珍的對話,她才明白旭仔原來還有另一個女人。在旭仔回房間替蘇麗珍收拾東西時,她與旭仔發生了激烈的爭吵。而久不見旭仔出來的蘇麗珍決定自己進房收拾東西,一開房門,一個男人,兩個女人,在狹小的房間裡形成了一道選擇題,誰退出?誰繼續?
「我出去先。」
蘇麗珍做了退出的那一個。後來的幾個冷雨夜裡,儘管蘇麗珍還是對旭仔戀戀不捨而每晚等在他家門口,她遇到了正在巡邏治安的警察超仔。超仔對她充滿同情,陪伴並耐心傾聽她對自己感情和身世的訴說。
雨後的夜裡,他們兩人並肩走在冷清的街上,像兩隻情無所歸的無腳鳥,飛翔在城市叢林中。
蘇麗珍忘掉了與旭仔的「那一分鐘」,超仔卻對蘇麗珍由憐生情,每次路過電話亭時,都會停留一陣。他暗暗地想:「那個孤獨的女孩,今晚會不會需要我的陪伴呢?」
然而,後來的幾個夜裡,電話亭的電話並沒有響,蘇麗珍也沒再來。超仔也因為母親去世,離職而出海跑船,他們的感情簡約得連開頭都省去了。
蘇麗珍離開後,旭仔的養母重新找到了情夫,打算跟其出國。她給旭仔看了其生母留下的信件,旭仔這才與養母和解。但他並不想與養母一同出國,找尋生母的念頭卻愈發強烈。他把車留給了好兄弟歪仔,歪仔情醉於咪咪,咪咪卻對他的痴心視而不見,鐵了心要去菲律賓找旭仔。於是,歪仔把旭仔留給他的車賣掉,把所有的錢給了咪咪做路費。
「萬一找不到旭仔,回來找我吧!」歪仔對咪咪的感情,也如咪咪對旭仔的感情那樣卑微。
所愛隔山海,山海不可平。
南洋的山與海抵擋不了旭仔對生母的思念,朝朝暮暮,他都活在這層感情陰影下。而當他來到生母居住的莊園時,他的生母卻礙於門第和旭仔不倫的身份,拒絕與他相見,旭仔也轉身離開,失落而決絕。
「當我離開這個家的時候,我知道我身後有一雙眼睛看著我。然而我是不會回頭的,我只不過想看看她,看看她的樣子,既然她不給我機會,我也不會給她這個機會。」
失意的旭仔遊蕩著不知歸處,終因醉酒而昏睡在了菲律賓街頭,身上的錢財也被遊走於街巷的妓女搜刮一空。這時,在菲律賓跑船的超仔路過,把他帶回了自己住的賓館。
朝思暮想的生母不願意見自己,維持旭仔生命的唯一火苗也就熄滅了。他不願意與超仔一同工作,也不願意回香港,他開始一心向死。後來,因為辦理護照的問題,旭仔捅傷了菲律賓黑道上的人,在逃亡的火車上,被人槍殺。
「以前我以為有一種鳥從一開始飛,就可以飛到死的一天才落地,其實它什麼地方都沒有去過,這隻鳥從一開始就死了。」
旭仔終究情無所歸,他拒絕了其他人的感情,也拒絕了自己。
旭仔死的那天,咪咪還在尋找他的路上。
蘇麗珍打響了電話亭的電話,電話的那頭,等待的超仔卻已經不在。
歪仔還在等待咪咪回來。
他們最終都愛而不得,情無所歸。像沒有腳的無腳鳥,飛翔、穿行在城市的叢林中。
他們的形象,正是現代生活中許多人的真實寫照。
儘管現代生活帶來了物質的滿足,卻並沒能解決人們情感世界的空虛,許多人仍然只能做那隻情無所歸的無腳鳥,無法停留,終將逝去。
從年少的青澀,經歷中年的油膩,再到年老時仿佛看淡了每一片雲彩,或許人生的唯一意義,便是在穿行過程中那些路過的沿途的風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