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人或是藝術家的標籤本來就是一種迷霧,它不同於普通人相對直白的思維方式,錯綜複雜,令人難以捉摸。
對於美國女詩人普拉斯來說,無論是童年經歷還是藝術愛好,都以一種潛移默化的形式隱匿在了她的文學作品中。所以了解詩人,就像是解密遊戲,當我們能完整地將線索串聯起來,就會看到一個豐滿的、多面的詩人形象。
謎一般的普拉斯
Daisy Woodward
欲讀西爾維婭·普拉斯的詩文,必先了解其人,因為她將生活的全部都傾注了在文字中。她寫作時必潛入靈魂深處,挖掘所歷之事的深意——從精神疾病的折磨到分崩離析的婚姻——總是驚人地坦誠,又帶著無與倫比的詩意。她的文字極其視覺化,描寫細密。
「我想,我最恐懼的,莫過於想像的枯竭,」她在 1956 年 2 月的一則日記裡吐露心聲道,「怕的是窗外的天是粉色的,但僅此而已;屋頂是黑色的,但僅此而已。」然而,表達她所謂「視覺想像力」的欲望並不限於文字;在普拉斯一生的創作中,鮮為人知卻絲毫不少於文字的,是包括繪畫在內的各種藝術創作。
近段時期,位於華盛頓的國家肖像館舉辦展覽,將這些作品集合在一起,並配以私人信件、家庭照片和各類雜件。展覽希望以一種引人入勝又充滿活力的方式探索普拉斯的視覺創造力,和她以此塑造個人身份的方式。為了慶祝展覽開幕,作為策展人之一的多蘿茜·摩斯解讀了展品所揭露的關於普拉斯的個人生活,和普拉斯對視覺藝術媒介敏銳的感知力。
「為了辦成展覽,凱倫·庫吉爾(本展另一策劃者)和我研究了史密斯學院的龐大檔案。這些資料在時間上跨越了從普拉斯入讀史密斯學院至 1963 年去世的幾十年光陰」,摩斯在電話裡解釋道。「我們還細讀了由她母親保管並售予印第安納大學百合圖書館的期刊及信件收藏。在此之前,我也知道普拉斯進行過繪畫和速寫的創作,但查閱這些豐富的資料之後,我才明白:她不是熱愛畫畫,而是不得不畫。」
從記錄親友操持家務的素描,書頁邊角的塗鴉到私人信件中的插圖,她的畫跡遍布生活的方方面面,時時刻刻。「不同於她性格中為人所熟知的作家的一面,作為藝術家的普拉斯才是這場展覽的主要動機。」
「普拉斯在高中即將結束時畫了這張迷人的《三面人肖像》。」摩斯提起一張驚人的、近乎立體主義的畫作,畫中女人的面目由三張身份、設色各不相同的臉拼湊而成。「她對色彩、構圖和各種基本繪畫元素的理解非常成熟和複雜。」
不久後,青年普拉斯讀史密斯學院,一隻腳已經跨入了視覺藝術系。「可她的文字太好,以至於她的教授們一致勸她主修英語文學。」摩斯補充道,「我一直很好奇她棄藝投文的時候有沒有掙扎過,但她從來沒有放棄繪畫:繪畫一直都在。」
摩斯和庫吉爾發現,普拉斯青年時期的藝術作品預示了她文學未來的興趣所在和創作特點。「中學時,她曾經寫過一篇題為《停戰之戰》的文章。在文章的標題頁上,她配上自己奮筆疾書、潸然淚下的畫像;人物上方的對話框中,是畫中人腦海中士兵廝殺的場景,」摩斯說,「這張作品的重要性在於,普拉斯一生反戰。她的父母都是和平主義者,而她對暴力因素非常敏感。之後,她公開發表了反暴力言論——她發表過一篇呼籲停戰的文章,名為《基督教科學箴言報》;新晉為人母后,她還在特拉法加廣場參加了反對核武器的遊行。」
在出展的藝術作品中,一幅創作於 1946 年至 1952 年之間的半抽象自畫像最受摩斯青睞。藝術家獨坐圖中,伸出雙臂,掌心示人。「這張作品非常戲劇化,風格類似超現實主義——我第一次親眼看見畫像時,就被普拉斯的畫技和她傳遞出的猛烈情感打動了。有趣的是,她的雙手是畫作的重中之重。」
策展人認為,普拉斯的手和手勢是其詩人身份的象徵。「普拉斯的丈夫泰得·休斯為她的手寫過一首詩;毫無疑問,手是其詩人身份的視覺象徵。展覽中,這幅速寫掛在普拉斯與詩人伊莉莎白·鮑文手稿旁邊。對比鮑文的手稿,普拉斯寫字時下筆很重,這與畫中有力的雙手相呼應。」
摩斯和庫吉爾還希望觀者聯繫普拉斯的私人物品和影像資料,從畫作中一窺其家庭生活。「我希望出示一張普拉斯父親的照片,因為他去世時普拉斯只有八歲,」摩斯說起一張普拉斯兒時與父母的合照,「他去世後,普拉斯便不斷地在記憶與文字中追尋他。她對父親的離棄感到憤怒,卻終生懷念他;這是她身份的重要組成部分。」
同時,出展的還有普拉斯德的馬尾辮。十三歲時,她想要個童花式髮型,於是母親剪去了她的馬尾。「我對此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因為這顯示出頭髮對於她母親奧蕾莉亞的含義。她把頭髮存在一個盒子裡,還附上一張充滿溫情回憶的字條——剪去女兒長發的前夜,奧蕾莉亞輾轉難眠。普拉斯依戀她的母親,卻為滿足母親給自己施加了巨大的壓力。她長久地與這沉重的深情掙扎,無數次談論和描寫過這個心結。她的心理醫師曾一度說道:『我允許你憎恨你的母親。』這是一段既緊張又溫柔的關係。」
在出展的眾多普拉斯的藝術作品中,最出人意料的是一幅頗有波普藝術風格的拼貼畫。作品中由許多物件和剪貼圖像組成,其中包括艾森豪和尼克森的形象、飛彈、 一張模特照片——就像大部分美國男人在房間裡貼的海報那樣,旁邊還配了句「每個男人都渴望女神」——和一盒Tums強效型胃片。「普拉斯運用身邊所有的材料,製作了大量拼貼畫。
在英國的時候,她母親還從美國給她寄去用來製作拼貼畫的雜誌。這幅拼貼畫體現了她對設計和色彩等元素的創作偏好,而且充滿反戰、反父權的象徵符號。但它又不失風趣,Tums胃片的盒子就顯得異想天開。我希望在本次展覽中展現一個完整的普拉斯。我們總覺得她緊張強硬,性格張揚又戲劇化,但她也擁有極佳的幽默感,有時也輕鬆無憂。」
「普拉斯非常注重她的多面身份,也擅長通過展現和利用其身份的多樣性。通過在視覺上呈現她的不同身份,這不僅對事業有所裨益,也讓她在朋友、女兒、母親和妻子等角色的轉換中遊刃有餘。」正如摩斯所說,展覽的目的之一即揭露普拉斯的多面形象,而展現形式之一即普拉斯穿著各式服裝的照片。
牆的正中掛著羅莉•索恩攝於 1959 年的銀鹽版照片。普拉斯正陷入沉思。牆的一邊是她在 1954 年拍攝的沙灘照,金髮奪目,頗似瑪麗蓮·夢露,而照相的人可能是普拉斯當時的男友。另一側則是用以申請劍橋大學的攝影棚作品;為了看起來沉穩嚴肅,普拉斯特地染了一頭棕發。她非常注重塑造自己的形象。
不幸的是,由於普拉斯自我意識極強,她總是逼迫自己在所有的場合都呈現出正確的一面,也因此承擔著巨大的壓力。「在 1953 年的一章日記裡,普拉斯附上了從某張照片裡剪下的自己的臉,照片的注釋為『看看那張沒有生機的醜陋面具,千萬別忘了!』,」摩斯又補充道,「我們發現,在並不總是友好的社會環境中,普拉斯努力地進行正確的角色扮演,但這過程中困難重重。」
早在 1952 年一則日記裡,普拉斯便已就此自問:「啊,怪女孩兒,你怎麼可以在這麼多人面前成為這麼多不同的女人?」但摩斯話鋒一轉——普拉斯與眾不同和歷久彌新的魅力,正是在於其表達多重自我的能力,和在多種聲音中轉換的熟稔。「一觀參展材料,你能感知到一個複雜燦爛、卻始終為統一其多面性而掙扎的人格。我們鮮有機會從私密的角度,了解她為追尋自我所做的努力。」
展覽「一生:西爾維婭·普拉斯」正在華盛頓國家肖像館舉行。
展覽將持續至 2018 年 5 月 20 日。
編譯|馮塬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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