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實地說,我不太能夠讀懂西爾維婭·普拉斯的詩,《愛麗爾》讓我沉浸在一片雲霧當中。但是,我並不想以我不懂之偏見而看低之。
西爾維婭·普拉斯是繼艾米莉·狄金森和伊莉莎白·畢肖普之後最重要的美國自白派女詩人,普拉斯生前只出版過兩本著作——詩歌集《巨人及其他詩歌》和自傳體長篇小說《鐘形罩》。之後的詩歌集大都是由其丈夫休斯整理、編輯而成的。在自殺前,普拉斯將《愛麗爾》的手稿留在了書桌上,這就使之與其別的作品相比,具有了特殊意義。該手稿最初起名為《愛麗爾和其他詩》,後來由休斯整理和刪減,於1965年和1966年分別出版了英國版和美國版兩個不同版本的《愛麗爾》詩集。不過,考慮到該詩集有許多內容是對周圍熟人的諷刺,休斯整理的版本刪掉了《女兒島》《戛然而止》《東方三博士》等。直到後來普拉斯的女兒弗麗達將全部的四十首詩歌重新整理,並嚴格遵照普拉斯最後留下的手稿順序來編排,世人才見到這本完整的《愛麗爾》。
不知死,焉知生。普拉斯可謂寫盡死亡,「死亡是普拉斯永恆而精純的主題,是她耐心實踐的宗教。」譯者包慧怡作如是言。「我光怪陸離地死去——/絞死、餓死、燒死、被鉤子刺死。」(《獄卒》)在詩歌中,她對自由、對生與死進行了近乎歇斯底裡的追問與探詢。「自由絕不可能。黑暗失去了可吃的高燒/該怎麼辦?/光失去了可切割的眼珠/該怎麼辦,他失去了我/該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獄卒》)八歲的時候,她就失去父親。好不容易找到愛情,卻好景不長,丈夫投入別人的溫柔之鄉。可以想見,無論是生命,還是愛情,呈現給她的都是幻滅和空虛。「你在我體內聽到的可是海?/海的不滿?/抑或是那虛無之聲,你的瘋狂?/愛情是一片影子。/你如何為它撒謊,苦苦哭泣/聽著,這是它的蹄印:它已遠去,恰似馬駒。」
弗麗達說:「她為了與終身糾纏她的抑鬱症作鬥爭的努力是那麼勇敢。這就有了《愛麗爾》。」但是在我看來,毀掉普拉斯的,不只是抑鬱症。自毀情結,糾纏了她的家族甚至跟她有關的人。普拉斯的父親、波士頓大學昆蟲學教授奧託·普拉斯得的不過是糖尿病,卻斷言自己得了肺癌而拒絕治療,最後腿腳生滿壞疽,死於膿毒。1963年2月11日凌晨,年僅三十一歲的普拉斯在家中開煤氣自殺,事先用溼毛巾堵上了兩個孩子臥室的門縫。普拉斯死後六年,與其前夫休斯同居的阿西婭·薇威爾自殺並殺死與休斯所生的四歲女兒。多年後,普拉斯與休斯之子尼古拉斯在阿拉斯加的家中上吊自殺。
這部詩集展現了一個不斷逃離的生命和其噴湧而出的詩藝。弗麗達說:「它們是非此世、使人不安的風景之詩……她將每一段情感經歷都當作一塊可以拼接起來製成華服的原材料,沒有浪費她所感受到的任何東西,在她能控制那些暴雨雷霆的情感時,她能夠集中和引導令人難以置信的詩藝能量……如她一般不穩定地處在反覆無常的情緒和懸崖邊緣之間。全部的藝術就在於不要墜落。」顯然,普拉斯是將其敏感的心靈和才情傳遞給了女兒,女兒對她的詩才有如此深切的理解,能被同樣寫詩的女兒這樣理解,作為母親她是幸運的。「全部的藝術就在於不要墜落」,說的真好,我們的很多所謂「藝術」不缺乏的就是墜落。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普拉斯的寫作是貼近內心,貼近真相的,一個連死都不畏懼的人,或者是說隨時準備赴死之人,還有多少需要忌諱的呢?「死亡/是一門藝術,和別的一切一樣/我做得超凡卓絕」(《拉撒路夫人》)不像有的作家,說一套,寫一套,做一套。他們只是加工文字,他們的文字與其內心乃至生活的真相相隔數重山。
詩,讓人費解的,就是好的嗎?當然不能這麼說,但是至少算是有些高明,不像一些順口溜,沒有多少技術含量在裡頭。倘若詩一眼就能讓人看透,那不是口水,又是啥呢?我曾對人說:殘雪的小說,我讀不懂。一位報社編輯則言:小說,看不懂就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