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高畑勳離世,宮崎駿年邁,新海誠作為中生代動畫導演的排頭兵,正逐漸登上日本乃至亞洲動畫界票房與口碑的頂點。
如果說宮崎駿是用前蒸汽時代和田園風情創造出跨越文化、種族的童話徵服全球,那麼新海誠則是聚焦大都市鋼筋水泥裡的小清新,一舉俘獲了年輕觀眾的心。
作為亞洲動畫新一代的扛把子,雖然和前輩一樣堅持手繪作畫,但新海誠顯然更具科技含量。
儘管始終保持著每一幀皆可做屏保的嚴要求高標準,但較《你的名字》裡眾多的拉伸轉場鏡頭和遠景描摹不同,東京作為《天氣之子》的主要發生地,大量的實景特寫對於新海誠這個細節狂魔來說還遠遠不夠。
針對影片設定下東京複雜的天氣變化,新海誠把全片1700多個相關鏡頭請教了氣象學專家,一一確認無硬傷,才將之搬上大銀幕。
觀影過程中可以感受到3D效果以及音畫契合度上都有了顯著提升,看來經過了三年的洗禮,新海誠更坐實了「壁紙狂魔」的綽號。
既然是動畫,除了畫面,剩下的就是故事了。
三年前,《你的名字》用壯美畫面講述了「相愛卻錯過的男女」這一經典愛情故事,轟動院線。
時隔三年,《天氣之子》成為新海誠開始通過一段屬於青春期特有的躁動、不完美的愛情來反推社會現實的嘗試。
但如果要讓我來形容這個帶有突破意味的故事的話,便是兩個字——倉促。
而這一大缺點也讓本片如同無數庸作那般,敗在了「刻奇的世界觀」和「敷衍的劇情編排」上。
首先《天氣之子》比《你的名字》更寡淡了,或者說,缺少了後者關於不同時間線和身體交互的新鮮感。
就像是把《你的名字》比作一片薄荷,剛入口時清涼,且後勁足。而《天氣之子》則像一份常食,就餐之前便知道是什麼味,吃起來也不過如此。
於是為了讓我們吃起來夠味,新海誠費盡心思從民俗學神秘學那兒挪了一套可以操縱天氣的超能力設定來。
但奇幻設定在給觀眾帶去新奇感的同時,應該也要思考一下它能為故事進行怎樣的服務,這才是重中之重。
《你的名字》在這一點上就做的很成功。黃昏之時的相遇,到分開後的忘記名字,穿越時空的設定非常巧妙地對情感部分進行了烘託渲染。
橫向對比《天氣之子》就可以很明顯地察覺到這一次的敗筆所在了。
晴女這一設定除了滿足一下設定和主要矛盾,並沒有對男女主的情感產生任何作用,即便拿掉晴女這個設定,你會發現兩人的情感毫無影響甚至會更好。
新海誠這回花了太多筆墨去敘述(反思)社會現象,並沒有把奇觀設定與之有機結合在一起,雖有突破,終歸是捨本逐末。
以往新海誠電影裡的主角都是隨波逐流的,都是孤獨的。
《天氣之子》裡以帆高和圭介互為影子交替映射成人世界的抉擇艱難和少年時期不顧一切。但卻因為故事目的之直白導致片頭佔卜老奶奶就交代了陽菜未來的命運,因為都猜得到新海誠沒有搞悲劇結尾的勇氣,所以故事的懸念性約等於零。
而且劇本有兩條主故事線:
故事線A:天氣下雨→晴女→犧牲自己→拯救
故事線B:離家出走→未成年人→槍枝→警察
看電影的我們想看的其實是A線,真正關於天氣之子的故事,但劇情完全是靠著B線推動的。
新海誠用實踐證明他不善於講述邏輯嚴密的故事,整部《天氣之子》在敘事方面也只能用力不從心來形容。
前部過於緩慢,中部提不起來,高潮直接祈禱+跳鳥居就能零成本把人救回來太倉促了。
而帆高離家出走的動機沒有一個清晰的描寫,導致觀眾很難帶入他的處境然後共情,在到進入雲端的時候對雲上世界的描繪也是不夠的,就只是叫醒陽菜,接著高速下墜,最後兩人雙臂抓在一起,明顯情緒就沒起來,如果是大量如魚一樣的水滴衝擊帆高形成高坡,把拯救陽菜的行動再加大難度會更好吧。
影片後半部分,當警察來到了圭介被雨水淹沒的地下工作室,在說起為了再見一次陽菜而不計後果逃出警署的帆高時,圭介為什麼會突然流淚,缺失了內心的闡釋,單純的鏡頭語言似乎顯得有些突兀而蒼白。
這裡不禁讓我想起了新海誠的成名作《秒速五釐米》。
誠然,《秒速五釐米》那貫穿全片的內心獨白或許有違電影的敘事邏輯,但卻也將作品的諸多細節進行了細緻的雕琢,而這也正是《天氣之子》最大的短板。
倒不是說非要用臺詞,你只要能完成信息傳達用什麼方法都無妨,可惜《天氣之子》唯獨缺少了對內心活動的傳達,情節的轉折會讓很多觀眾摸不著頭腦,人物性格的塑造也自然不夠飽滿,尤其是對於圭介和夏美這兩位重要角色的刻畫。
新海誠的故事裡一直延續著某種矛盾——浪漫情感和現實世界的對抗和衝突。
在《秒速五釐米》裡,兩顆相愛的心需要面對的是不可逾越的距離。
在《言葉之庭》裡,男女主人公的曖昧情感間,隔著年齡、身份、倫理。
在《你的名字。》裡,能夠互換身體卻不知對方的名字,更是再明顯不過的隱喻。
《天氣之子》嚴格遵循著新海誠的一貫路線——在召喚晴天拯救世界和成全男女主的相聚之間,本片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後者。
我相信新海誠完全清楚極限二選一的問題有多難選,畢竟怎麼選都眾口難調,索性立馬讓有情人終成眷屬,該大團圓還得大團圓,沒在三年雨下不停這點上擱哪怕再多一滴的筆墨。
決定既然已經做下,再糾結導演到底是極端還是浪漫這其實沒有什麼意義。
而我恰恰認為片尾褒貶不一選擇,才真正找回了從《星之聲》到《秒速五釐米》階段,即屬於新海誠世界系故事的內核。
《天氣之子》中因天氣異常最終導致東京成為水城,但有趣的是東京並沒有被荒廢。過去通勤靠軌道,如今通勤靠行船,也許在處理不動產的時候爆發了一些社會問題,但新海誠很聰明地略過了,所以影片最後所呈現的東京,只是一個加上了澤國和陰雨濾鏡的東京。
沒有人知道誰改變了世界,甚至沒有人關心,大人們不知道陽菜是需要被獻祭的巫女,或者他們只是單純的不相信帆高口中那過於中二的因果關係,三年前的帆高如果不去爭取,大人們也不會對陽菜的犧牲心懷感激,而就算出於自私,停止了獻祭,也沒有人會譴責他們,帆高所背負的罪,是離家出走和非法持械,而不是水淹東京。
實際上,雨天的東京與晴天的東京並沒有實質上的區別,只有日復一日的忙碌才是不變的旋律。
而對於當下的年輕人,有比不停下了三年雨還要棘手的事需要去面對,東京灣不過是變回了兩百年前的模樣罷了,這種在異常世界下的日常,不正是曾經新海誠世界系作品所帶來的孤獨體驗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