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早的腓尼基商業城鎮在巴比倫、波斯王國的鐵蹄下逐漸沒落以後,商業發展的中心沿著地中海向西轉移。這一次,輪到地中海東北部的古希臘,也就是圍繞著愛琴海的這一區域,包括現在的希臘、土耳其西海岸,和愛琴海諸島。
對文明史感興趣的人,都會對古希臘的文明讚嘆不已。甚至有人說,這是人類文明的真正開端。雖然這多少反映了歐洲中心論的影響,但是古希臘文明舉足輕重的地位,及其對後世文明不可估量的影響,卻是毋庸置疑的。大約一千五百年以後,興起於義大利的文藝復興,要復興的就是古希臘及其繼承者古羅馬的文明。至於後來改變了人類命運的工業革命,則是歐洲文明的延續。
別的不說,古希臘哲學的成就,就令人至今依然高山仰止。蘇格拉底(公元前470-399)的問答法,打開了智慧與思辨之門。如今的大學課堂,真該回去好好學學。柏拉圖(公元前427-347)的感官與真相之問,至今依然是哲學的核心問題,或者永遠都是哲學的核心問題之一。亞里斯多德(公元前384-322)的邏輯三段論,仍然是邏輯學的典範,曼妙不可方物。更妙的是,這三人居然是師徒傳承的關係,兩兩相差43歲,也算是一段佳話。
古希臘如此璀璨的文明成就,是在城市裡孕育出來的。蘇格拉底就曾經說過:「鄉村的礦業和樹木不能教會我任何東西,但是城市的居民卻做到了」。 思想在交流中產生,蘇格拉底可能是最早洞悉這個秘密的人。即便在通訊高度發達的今天,依然如此。城市最重要的功能,是方便了人們的交流,而不是其他。據考,「廣場」一詞最早源於希臘,是城市中大家聚會的場所。而最初,市場貿易只是聚會的副產品。
貧瘠的愛琴海區域倘若進一步探究希臘文明的根源,你會發現,上帝是公平的。和近鄰的兩河流域比,愛琴海區域自然條件之貧瘠,簡直就是後媽生的。
愛琴海文明有兩個發源地,先是在克裡特島,後來是在伯羅奔尼撒半島。克裡特島位於希臘半島的南方,距離希臘本土130公裡,面積只有0.8萬平方公裡,相當於北京的一半(北京全境1.6萬平方公裡)。伯羅奔尼撒半島位於希臘半島的南端,面積2.1萬平方公裡多一點,也就比北京大一點。希臘文明,就是起源在這兩個小地方。
偏偏這兩個地方水土資源還欠佳。尤其是克裡特島,到處是大理石、花崗巖,雖然是很好的建築材料,但是對古老的地球修理業——農業來說,卻是極為不利的。和美麗富饒的美索不達米亞平原比,這裡不是差了幾個街區,簡直就不在一個海平面上。
更加悲慘的是,這一區域還是火山活躍的地帶。據考,公元前1700-1450年間,這裡曾發生多次火山噴發。大家在電影《龐貝末日》中,領略過火山爆發如何吞噬了一個千年的古城。龐貝古城位於亞平寧半島,在希臘半島西方一千多公裡的地方。但在地質構造上,二者相差無幾。自然條件如此惡劣,也就難怪古希臘文明比兩河流域晚了很久。
條件差,起步晚,那都是老天爺定的,沒法改變。如何變劣勢為優勢,就要考驗古希臘人的智慧了。對於今人而言,這裡並沒有秘密可言。
改變希臘人命運的,就是貿易。而且,古希臘城邦的貿易功能之發達,遠遠超出腓尼基人。
據考,公元前700年左右,古希臘已經有了文字。更重要的是,希臘人還發明了鑄幣。要知道,貨幣是人類最偉大的金融發明,對於貿易的促進作用超過其他所有的發明。更令人驚異的是,古希臘居然已經有了銀行。這些銀行不僅從事貨幣兌換、支付業務,還從事消費借貸業務,並向公共部門進行放貸。考慮到這是 2500多年前的事情,簡直就是不可思議。
通過貿易,古希臘很快學習了兩河流域和其他地區在漫長時間裡積累的文明成果。通過貿易迅速學習先進文明的成果,在今天也是屢試不爽的趕超經驗。我國明代閉關鎖國,導致國力孱弱,則是反例。當然,古希臘也有一些適於貿易的優越條件,比如地處地中海沿岸,水路交通便利,再比如盛產葡萄酒和橄欖油,可以有高附加值的貿易品。不過,這些都只是希臘貿易發達、文明進步的一個前提和基礎,而不是最重要條件。否則,我們無法解釋條件更好的腓尼基商業城邦,為何早早衰落。
戰鬥的斯巴達翻開古希臘的歷史,你會發現古希臘人相當驍勇。可能是自然條件不佳的緣故,只有剽悍的民族才可以在這裡生存。根據柏拉圖的描述:「無需使者正式宣戰,城邦之間自然處在戰爭狀態,而且永無休止」。兩個希臘主要城邦,雅典和斯巴達,就時常處於戰爭狀態。著名的伯羅奔尼撒戰役(公元前431-404年),就爆發在這兩個城邦及其盟友之間。
希臘人不僅好戰,而且善戰。作為證據,希臘人在兩次希波戰爭(公元前490-479年)中戰勝了強大的波斯帝國,而波斯軍隊的人數,大約是希臘人的3倍。據說,在馬拉松戰役中,雅典只傷亡了192人,而波斯人卻留下了 6400具屍體,想來不禁讓人倒吸幾口涼氣。馬拉松大戰獲勝後,一位名叫斐力庇第斯的士兵跑回雅典傳信,極速奔跑42.193公裡報捷後便倒地身亡。今天的馬拉松長跑,就是為了紀念這位堅毅的士兵。
斯巴達人的驍勇善戰,比起雅典人有過之而無不及。在一個叫做溫泉關的地方,斯巴達人據險而守,300人全部陣亡,但是留下了2萬多名波斯士兵的屍體。戰後,波斯國王心驚肉跳地問:「斯巴達人是不是都是這樣的?」
或者正是因為武力強盛,加上地勢險要,才為希臘城邦贏得了相對和平,蘇格拉底們也才可以無休無止地辯論。否則,古希臘早就像古巴比倫、腓尼基城邦一樣被強大的波斯帝國滅亡了。或者,戰鬥的衝突,也為辯論提供了很好的材料,並使得辯論可以更加深入。畢竟,在生死存亡面前,人們能夠允許的模糊空間要小得多,刨根問底的勁兒要大得多。
古希臘人的貿易和他們的前輩腓尼基人有很大的不同。貿易上,
古希臘人並不依靠市場競爭,而更多依靠暴力和殖民。希臘神話中,盜賊的保護神同時也是商人的保護神。也許在古希臘人的眼裡,偷盜、搶劫、和貿易在文化認知上並沒有區別,並沒有正義和非正義之分。伯裡克利(約公元前495-429)就曾說過:「因為我們城市的偉大,世界各地的勞動果實都奉獻給我們」。也許,這是最早的殖民宣言。
有人說,戰爭、奴役、種族滅絕,這些都不是文明,而是文明的排洩物。說起來,這些當然都是可憎的。可是反過來說,沒有文明的排洩物,又哪裡會有文明呢?人類的文明史,其實一點都不文明的。
希臘,希臘不過,強盛剽悍如古希臘,也不能逃脫衰落的命運。徵服希臘的,並不是一個更先進的文明,而是野蠻的羅馬人。在遙遠的東方,似乎也一次次上演著同樣的故事。王朝更迭,本不需要太多的解釋。而且,歷史只有一條軌跡,意味著可以有很多種不同的解釋,都會看起來很有道理,也不用太過當真。
一定要嘗試一下的話,不妨看一組數據。據考,古希臘城邦大多很小,最大的城邦是雅典,全盛時期達到將近30萬人,其中公民4萬人,自由民15萬人,奴隸10萬人。不同史家得到的數字不同,這組數字可能偏高,但是比例大致正確。換句話說,雅典只有不到七分之一的人是公民,享有公民的一切「特權」。大家津津樂道的雅典民主,其實是由不到16%的「全體公民」所擁有的。
當城市變大,商業、手工業發展,自由民們自然也需要公民權利,可是往往求之而不可得。自認高貴的古希臘公民,當然不會隨便讓別人也擁有同樣的特權。實際上,古希臘文化中對於商人、工匠甚至有很明顯的歧視成分,商人的地位和後來的猶太人差不多,創造了輝煌的希臘建築的工匠也不受尊重。比方說,柏拉圖就認為工匠的思想「受機械生活的束縛和壓迫,正如他們的身體受到手工勞動的壓迫一樣」——這樣的人,怎麼能成為完美的希臘公民呢?
至此,我們隱約看到,
古希臘的城邦其實是屬於戰士的,其他階層皆為附庸。著名的蘇格拉底同志,曾三次參戰,是一個士兵裡的士兵。倘若我們翻開希臘神話,就會發現裡面充滿了各式的戰神。這些戰神,無非是自詡英勇實際也英勇的希臘戰士的自畫像罷了。至於思想,無非是全能戰士們閒暇時間的業餘愛好。古希臘冰冷的石柱,也無非是為了彰顯戰士的高冷威嚴。
戰士的作用,是為希臘城邦提供了安全和一種統治秩序。在此基礎上,商人和工匠推動了希臘的經濟繁榮。然而,當商人、工匠階層愈發成長卻不能享有公民權利時,內部矛盾自然激化。內耗嚴重了,自然會削弱希臘城邦的力量。城邦之間的不停徵戰,自然也會消耗希臘的整理力量。再加上外族入侵,內憂外患之下,不小心被徵服也就難免了。
公元前146年,希臘變成了古羅馬帝國的一個省,古典文明的巔峰自此完結,只留下後人搖首慨嘆:希臘,希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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