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金融界網站
作者:韓和元
本文首發於5.14證券時報
有關媒體於11日夜間從供應鏈獲悉,美國半導體設備製造商LAM(泛林半導體)和AMAT(應材公司)等公司發出信函,要求中國國內從事軍民融合或為軍品供應集成電路的企業(如中芯國際和華虹半導體等),不得用美國清單廠商半導體設備代工生產軍用集成電路,同時「無限追溯」機制生效。這也意味著美國試圖對中國的科技公司,發起了全面的封鎖。而這種封鎖的理論源頭,似可追溯到薩繆爾森那裡。
美國著名學報JPE的2004年夏季號刊發了一篇薩繆爾森的論文,這篇題為《主流經濟學家眼中的全球化》的論文,以中國、印度經濟崛起為背景,來看待美國和其他發達國家的利益得失。由於論文與支持全球化的流行看法大相逕庭,再加薩繆爾森本身的江湖泰鬥地位,使得此論一經發表,就轟動學界。
在這篇論文的一開頭,薩繆爾森寫道:「新興國家憑藉低水平工資、外包和神話般的出口導向式發展,致使美國流失了大量好的工作崗位,大部分非經濟學者對此心懷恐懼。這是當下的熱點話題,未來十年其熱度也不會減退。一群才華橫溢的主流經濟學家加入了這場爭論,試圖教導和規勸那些熱衷於反對全球化的抗議者。艾倫·格林斯潘、賈格迪什·巴格瓦蒂、格裡高利·曼昆、道格拉斯·歐文等經濟學家最近提出了一個論點並在學界廣泛流傳,其基本意思如下:是的,短期內我們有可能失去好的工作崗位。但是,根據比較優勢這一經濟法則,美國總的淨國民產值長期來看會得到提高(中國也是如此)。……正確的經濟學法則承認,美國某些利益集團會受到方興未艾的國際自由貿易的傷害。在美國,贏家的所得超過輸家的損失,這證明了經濟學法則所採用的『創造性破壞』一詞的正確性。有些諷刺的是,收益一定大於損失可能是一個大錯特錯的論斷。」
他在該文的尾聲裡,則以「成功的發展中國家或地區,例如日本、中國香港、新加坡、中國臺灣、韓國甚至泰國、印度尼西亞和菲律賓,都在20世紀末縮短了與領頭羊美國在實際人均收入上的差距。1950—1980年同樣的事情也發生在西歐」——為例,試圖說明美國的領導地位正在日益下降。
而至於美國領導地位的下降的原因,他給的解釋是「美國的原創創新在世界各地傳播」。他的具體論述是:這是否意味著隨著美國的原創創新在世界各地傳播,它們已經成為解釋美國的領導地位日益下降的重要因素?
結合薩繆爾森全文的論述,我們可做個簡單的表述,那就是:當A國在某一領域做了相應創新,使得它獲得了競爭優勢,而一旦這些原創創新,又於世界各地傳播,從而令B、C等國,通過借鑑和學習,也獲得了相應的生產率,那A國的競爭優勢將不復存在,並進而永久地損害了A國利益。
說實在的薩翁的這種看法,其實似是而非。很簡單,薩繆爾森把創新及創新帶來的競爭優勢,徹底的靜態化、恆久化處理了。譬如,在18世紀,紡織機和蒸汽機絕對是最偉大的發明創造,具有劃時代意義,但到20世紀初它已然是落後產能了。
但也正是這種靜態化、恆久化處理,使得薩繆爾森的擔憂,及建議不獨有謬,且異常有害——根據其結論,那麼對應的建議,只會讓A國將主要精力,放到如何阻止他國在技術上獲得的可能性上,而不是放在不斷創新、不斷自我革命,進而追求新的創新和新的創新帶來的競爭優勢上。這種做法,不僅會妨礙這種創新在應用上的擴大和普及,不僅會妨礙全人類福利的獲得,同時更會永久地損害自身利益。
譬如18-19世紀的英國,無疑就是遵循了薩繆爾森的邏輯和建議,他們固守紡織機和蒸汽機帶來的競爭優勢,而不思進取。為了保持這種創新帶來的競爭優勢,英國人對當時的工業技術如同國家機密一樣,保守不洩透。為了防止科學技術外洩,1765年至1789年,英國政府通過了若干法律,禁止紡織與機器方面的熟練工人遷出,也不許紡織機、圖樣或模型出口。
然而縱是如此,仍然無法阻擋原創創新在世界各地的傳播,因為它無法阻止人們的腳步。有美國的「製造業之父」之稱的塞繆爾.斯萊特就是典型。斯萊特生於英國德比郡,14歲起學習紡織,掌握了紡織製造的全部知識。1789年11月,塞繆爾就帶著他充滿於腦海的先進工業技術,不顧聯合王國對熟練工人外遷的禁令,打扮成了個農場僱工,乘上了赴美國紐約的客船。1793年,塞繆爾憑藉記憶,成功的複製了阿克萊特紡紗機,並拿著這些機器,於當年年底,在帕塔吉特與人合夥開設了一家全新的紡織工廠。這也是美國工廠制度的開始。英國新式紡紗機的仿製成功,使美國的棉紡織業進入了一個新的發展階段,也成為打響美國工業革命的第一槍。幾年以後,塞繆爾的兄弟約翰也從英國來到美國,並帶來了關於克隆普頓(1753—1827)發明的「繆爾紡紗機」的相關知識。正是這些工程技術移民的到來,也將先進技術源源不斷地從英國帶到美國,形成了一種自然的、不花任何代價的技術引進。美國學者馬爾溫德.瓊斯就曾指出:「美國的每一個基礎工業———紡織、採礦、鋼鐵工業,都是靠英國工匠、工人、經理帶來的技術。」
而反觀美國,歷史上這個國度一直沒有遵循薩繆爾森的糊塗建議,沒有像英國那樣,將精力過多的放在固守現有產業競爭優勢上,而是不斷的通過創新好自我革命來獲取新的創新優勢。譬如,這個國度就以網際網路革命來革了自己締造的電氣革命的命,更重要的是,它的競爭優勢並沒有因此而縮小,而是不斷的在擴大。
就薩繆爾森的擔憂而言,簡單的說就是,如果A國像18-19世紀的英國一樣,只躺在成績簿上吃老本而不思進取,那麼B國的技術進步,必然會長久損害A國利益。但如果不僅B國的技術在進步,A國也像當年美國用網際網路革命,革掉自己的電氣革命的命一樣,不斷的自我革命,那麼B國的技術進步,不僅不會損害A國利益,反倒會促進世界繁榮,增進各國的總福利,這也將符合全人類的利益。
凱恩斯於《通論》一書最後一段提及:經濟學家和政治思想家的思想,不管其正確與否,都比通常所認為的力量更大。事實上,世界是由少數思想統治的……善於道聽途說的瘋狂掌權者,從若干年前的拙劣的學者那裡獲取瘋狂之念。而莎翁2004年的這篇論文,無疑正是今日美國的理論源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