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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歡水」命運洪流的朵朵浪花
■張 玲
隨著網劇《我是餘歡水》大結局的播出,這部聚焦中年「廢柴男」生活的現實題材作品再度引發熱議。不同觀眾看到了人物不同的命運走向。有人說餘歡水死了,片末的完美生活片段是他的美麗幻想;有人說他逆襲成功,事業愛情雙豐收,過上了令人豔羨的生活;也有人說他最後因為參與買賣人體器官必定鋃鐺入獄。其實不論導演想要表述怎樣的結局,該劇都傳遞出了善良坦誠、腳踏實地、勤於思考、勇於覺醒才能收穫圓滿人生的現實信念。
《我是餘歡水》改編自餘耕的小說《如果沒有明天》,是一部僅有12集的網絡短劇,該劇人物鮮明、鏡頭凝練,同時借鑑了類型電影的敘事經驗,以詼諧荒誕的筆調書寫了小人物餘歡水的艱難境遇與心路歷程,同時也通過劇情發展串起了虛假新聞、景區管理混亂、慈善作秀、人情冷漠和趨利主義等社會現實問題,搭建了共情的開放場域,引發了觀眾的強烈共鳴。
中年男子餘歡水的名字容易讓人聯想到「如魚得水」一詞,意為生活順風順水,就像魚兒在水裡般自然舒暢。然而,餘歡水的命運恰恰背道而馳。該劇一開篇就一把扯下了餘歡水白領生活的遮羞布:工作上得過且過,業績墊底,處在失業的邊緣;生活中貪圖蠅頭小利,架謊鑿空;妻子婚內出軌,朋友欠錢不還;酒精中毒卻被診斷出患了胰腺癌……一個個困境接踵而至,讓人無所適從、左支右絀。《我是餘歡水》對人的生存狀況、精神狀態以及所處環境的關注,讓我們似乎也看到了電影《看上去很美》裡討好規則的方槍槍、《立春》裡大話連篇的王彩玲、《看車人的七月》裡惱羞成怒的杜紅軍這些在現實生活中沉浮掙扎的小人物的影子,更看到了我們自己。導演對生活犀利而深刻的影像表達是成功的,因為劇中人餘歡水的每一場遭遇都穩準快狠地踩中了我們的現實痛點。
開局就一喪到底的人設營造出該劇最大的懸念:他會逆襲嗎?果然,在後續劇集中,萬念俱灰的餘歡水性情大變、敢做敢說,陰差陽錯獲得職位提升,婚姻失敗卻邂逅了更為理想的對象,甚至還誤打誤撞成了見義勇為的英雄。有人說,這是一部具有喜劇色彩的爽劇,男主角屌絲逆襲,最終走上了人生巔峰。但細細看來,真的如此嗎?
其一,餘歡水為什麼會「喪」?先從劇中人物的立身之本——事業說起。餘歡水在一家大型電纜公司從事銷售工作,年輕時靠著努力在一線城市買了房,成了家,生了娃。步入中年後,他漸漸安於現狀。不做事、不惹事、不扛事成了餘歡水的處世法則,因而他對領導的諂媚、對同事的隱忍和對鄰居的懦弱便都在情理之中。
接著是妻子甘虹的出軌,即使最後餘歡水道出無愛婚姻的真相是甘虹最初看上他的物質,一旦失去便厭惡嫌棄他。但不可忽略的是,餘歡水在經營婚姻時不作為:一跟妻子觀念不合,他就開始做伏地挺身,用自罰代替溝通;同時還對妻子編造自己事業成功,沉醉在自己營造的身份幻想之中。因而當謊言不斷從餘歡水的嘴裡循環道出時,也阻隔了他通往真實生活的橋梁,婚姻的死結何嘗不是兩人共同打上的?
最後是好友欠錢不還的情節設計。表面上看是餘歡水被大學同學呂夫蒙用盡了拖延、撒謊、狡辯等手段變著法兒不還錢,實則卻是餘歡水數年前隱瞞了自己是車禍肇事者真相的敘述復調:餘歡水越是無法正視嫁禍大學同學陳大壯的事實,那麼他就越是無法收穫真正的兄弟之情。
該劇對主角餘歡水的性格塑造是多面立體的,他的遭遇就是「性格決定命運」的現實寫照。說到底,人生的不如意來自哪裡?《我是餘歡水》以極其清醒的現實主義創作態度給予了回答——大多是我們自身的問題。
其二,餘歡水的逆襲具有偶然性。作為一部現實題材作品,《我是餘歡水》對中年男人生活狀態的把握是準確的,人物形象的「喪」也具有典型性,婚姻、健康、事業等各種危機無一不是都市生活中芸芸眾生的現實鏡像。
從表面上來看,危機似乎最終都得以破解。事業危機的破解來自於餘歡水拿住了上司制假販假的軟肋,進而被提拔升職;婚姻危機的破解緣於他遇到了新的心儀對象,但也有是否夢境的爭議;友情危機則是以餘歡水因為內疚而去祭祀陳大壯,並向呂夫蒙道歉為結局。從中年廢柴男到英雄的逆襲,明顯是帶有理想色彩的,是典型化的人物角色塑造,是導演藉由戲謔的方式給觀眾構築了一個都市中年生活的烏託邦。因而,當每一項破解映照我們的現實生活時,對於餘歡水是否真的逆襲成功這個問題,每一位觀眾心裡都會有答案。
那麼,餘歡水轉變的真正原因是什麼呢?筆者認為是來自於人性的向善初心,因而他在每一次面臨價值選擇時都尊崇了應有的是非邏輯。如果說,餘歡水在得知患癌後開始簡單粗暴的轉變:他不再唯唯諾諾、曲意逢迎;他敢跟上司叫板;跟不愛自己的妻子離婚;跟侮辱自己的親戚翻臉;他燙頭,泡吧,砸打賣假酒的店。他的轉變無疑是在反抗金錢至上、弱肉強食的社會生存法則。但當他在得知被誤診後,依然選擇淨身出戶把房車留給妻子;擔心劣質電纜引發公共安全事故,便隻身犯險,偷拍偷錄上司的違法證據;帶著出售自己眼角膜的全部錢款去彌補陳大壯的母親……厄運之中常常能顯露出人類最美好的品質,因而餘歡水的這種轉變是讓人動容的。人生好似洪水奔流,不遭遇暗礁哪裡會有燦爛浪花!《我是餘歡水》的人物塑造是蘊含著時代底色,滲透著溫暖情感和隱藏著堅韌力量的。
同時,該劇在視聽語言的運用上通過大量展現微表情的特寫鏡頭,直擊人物無奈、卑微、虛榮又狼狽的心靈世界,讓人印象深刻。但該劇也有著次要人物臉譜化、故事情節模式化、人物關係過於二元對立等諸多不足,尤其是女性形象的塑造有扁平化之嫌。例如甘虹被塑造成冷漠自私的人妻形象,卻忽略了餘歡水在婚姻中不作為的真實狀態;高管梁安妮像極了一朵頭腦空空的浮萍徘徊在不同男人之間,用肉體交換金錢和資源,卻來不及書寫權色交易的深層緣由;白蓮花欒冰然樂觀開朗、美麗善良,但卻在結局的真心話環節中道破了自己做慈善是別有他圖。這種蜻蜓點水般的人物設計並沒有深入有效地介入社會肌理,與現實真誠對話,因而造成了角色創作的失真失重。
總的來說,《我是餘歡水》不局限於一己悲歡,敢於正視現實、碰觸現實,將劇中人物置於重重矛盾之中反覆捶打,讓人物在現實揉搓下找回初心,堅守本心,最終直達正確的價值選擇,找到了真正的尊嚴與幸福,也給予了屏幕外的我們以啟迪、信心和力量。
本文發表於《文藝報》2020年4月29日4版
本期編輯 | 曉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