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族姑娘演唱《康定情歌》。
滔滔折多河穿過康定城。
跑馬山上溜溜的雲。
當年茶馬古道馬幫背夫的歇腳之地。
康定博物館裡的「鍋莊往事」。
經典影片《羅馬假日》末尾橋段是:記者們站成一排採訪奧黛麗·赫本,有人問:您去過的歐洲城市中,最喜歡哪個?赫本意味深長地瞥了眼近在咫尺的格裡高利:各有千秋吧,但我很喜歡羅馬——當然是羅馬。
作為赫本的死忠粉絲,我想,如果有人問我:這些年你走過的民族地區城市中,最喜歡哪個?我會說:康定,當然是康定。
壹
荊棘叢生
康定古道並不好走
前不久,我和攝友去瀘定採風,其間我「劍走偏鋒」,告別眾人,沿一條古道徒步十多公裡去了康定。我想體驗一下獨自行走驛道的感覺。
計劃線路是:從康定以東25裡外的瓦斯溝鄉出發,沿318國道南端的崎嶇山道,西行到爐城鎮。
上午8點過,我暫別驢友,和家住瓦斯溝的頓波結伴出發。頓波是個30餘歲的黑瘦漢子,康巴藏族,會說藏漢雙語。頭天晚上,他騎一匹小黃馬經過我住宿的客棧,我試著問他能不能陪我去古道走一走,有償服務。他勒住馬韁,眼光從院子裡的大片格桑花落到我的臉上,看我片刻,答應了。
說走就走。這是一條沿大渡河支流折多河西行的蔥蘢河谷。沿途,高高低低、遍布野草荊棘的石梯伸向天邊。遠望,折多河像一條淡綠色飄帶蜿蜒於崇山峻岭中,連綿山巒夾著大片原野在腳下鋪開。視線的滅點處,是康定西北方的木格措雪峰。
上午10點過,我們走過一個叫三道水的山崗。山巒最高處應該在海拔3000米。許多地段,被灌木叢和葛藤遮掩得看不到路形。一些起伏陡峭的石灰巖地段,是當年趕馬人在懸崖邊「挖」出的半圓形過道。路上,讓我難受的不是輕微的高反,而是那些三面背山、一邊臨河的奇崛古道,這讓我有種漂浮在虛空的感覺。因是臨時起意徒步,我沒帶登山杖,便在路邊找了根木棍兒拄著,心頭才踏實些。
頓波說,康定過去叫打箭爐,這條順著318國道往西的古道,是昔日雅安到打箭爐茶馬古道的熱點線路,運茶背夫熙來攘往,摩肩接踵,如今早已人跡罕至。頓波提醒說,沿途路不大好走,遇到陡峭絕險之地,再好的「老司機」也如履薄冰,眼睛不敢朝外看,懸崖下邊是惡浪翻滾的折多河,人若失足墜河,很可能就被閻王爺收走了小命兒。過崖口時,我屏住呼吸,照他說的不敢亂看,伸出棍子讓走在前面的頓波牽住我,一步步捱過去,目不斜視,就是腳下有萬千金銀也不管不顧。
這是一段散發著濃鬱古風氣息的山道,荊棘叢生,彎彎曲曲,很不好走。我似乎瞅到了當年馬幫背夫堅毅而謹慎的神情,嗅到了他們喘著粗氣掉落在巖石上的汗水味,聽到他們背貨站立歇息時咕咚喝水的聲音,也聽到了他們失足落崖時的悽厲呼救。陽光直落千丈,天地橙黃,照亮我探究遠方的欲望。
過了那段懸崖,道路才稍稍平穩些。不遠處有幾隻野兔兒噗噗地從草叢裡穿過,閃身往巖洞跑去,還回頭瞪望我們這兩個不速之客,準確說,是望著我這個自討苦吃的怪人。
貳
行程18公裡
走了六七個小時
離開黑日村,又走了兩個多小時。這時,前邊轉彎處冒出五六個年輕人。他們拄著登山杖,背著旅行包,墨鏡挽在頭頂,清朗的笑聲迴蕩在山谷。簡單交談後得知,這是一群成都來的驢友,他們從爐城徒步過來,打算走到姑咱鎮,再順著大渡河往北去丹巴。汗水將其中兩個女孩兒的頭髮淋溼成一綹一綹的,臉蛋紅撲撲的像鮮豔的蘋果。
下午1點過,我們來到一個叫草坪子的山坡。這地方已偏離318國道掩藏在叢林深處。我看到錯落不平的石梯上,隱隱現出幾個凹進去的淺洞。頓波說,這淺洞是以前趕馬人經年累月行走留下的馬蹄印兒。馬蹄印約兩三釐米深,裡面落滿腐葉兒。它如同一個個張大的嘴巴,講述著當年馬幫行走跋涉的艱辛,也貯滿對他們的深情回望。
有些餓了,我們坐在草地上吃乾糧。康藏高原一年四季陽光燦爛,這陽光也照亮了彼此的心扉,更激發出康巴漢子頓波的談興。
頓波說,他家從高祖父到父親這一輩,先後有十多個男人都當過馬幫和背夫。這條古道,是川藏茶馬古道的西線主道,主要是將從雅安、天全(或滎經大相嶺)、瀘定背運過來的茶葉運到康定,再通過雅江或道孚運至拉薩乃至更遠。
這條古道,多有豺狼虎豹出沒,每年10月底就進入冬天,大雪紛飛,天寒地凍,背夫馬幫只能結伴而行,誰若落單就很危險。「雞聲茅店月,人跡板橋霜」,他們日復一日,一步一步,翻山越嶺,僅從康定到道孚的單程都要二十多天。途中人馬失足墜崖,悲慘死去,也是常事。
頓波的話讓我不寒而慄,半晌說不出話來。繼續走。時間如野兔般在山巒跳得飛快,此時已是下午兩點過,已走到離康定約七八公裡的地方,頓波說這裡是個叫菜園子的小村落。我滿頭大汗,體恤衫盡被溼透,似乎把這輩子的汗水都流光了。此時,天氣還很炎熱,一道斜斜的金光透過樹椏照過來,將頓波的臉龐勾勒得硬朗英武。
走出菜園子村,穿過樹林下山回到318國道,我的這次徒步算是結束了。此時已是下午4點過。我付了頓波的勞務費,與這位善良的康巴漢子道別,帶著一身灰塵又獨自向爐城走去。
算下來,這一趟徒步走了六七個小時,行程約18公裡。雖腿腳發酸,但卻很快樂。
叄
「打箭爐」
日益壯大的藏茶市場
金烏西墜,彩雲徜徉,不規則的山嶺被勾勒出一道酒紅色光暈,起起伏伏向遠天蕩漾。眺望眼前的康定城,穿城而過的折多河浮光耀金,攜帶著跑馬山吹來的陣陣涼風,由西向東咆哮奔流,又像一條巨龍竭盡肌體的每一寸張力,桀驁張狂。如果不是被高高的河欄圍住,我疑心它會不顧一切咆哮溢出,瞬間吞沒周圍的一切。
折多河兩岸,當我還來不及打望李家大姐張家大哥,就被撲面而來的茶馬古道和情歌氛圍吸引了——沿街商鋪上,大多掛著「鍋莊」「馬幫」「跑馬山」「情歌」標牌。華燈初上,流光溢彩,身著短裙露出修長美腿的女郎,和穿著長袖大襟束腰長裙的藏族老人擦肩而過,熟識的相視一笑,點頭招呼,其樂融融。
歷史的日月光華中,康定城承載了一代代人的光榮和夢想。
康定,位於「橫斷六江」中大渡河的西端,大雪山的南麓,在宋代以前是一片人煙稀少的不毛之地,在元代也只是個小村子,名為「打箭爐」。
打箭爐這名兒,源於一個有趣的傳說。三國時,西藏的吐蕃人實力強大,曾打到離成都不遠的地方。孔明打不過,就說這樣打來打去不好,大家講和吧。吐蕃人問怎麼個講和法。孔明說我射一支箭出去,箭落到哪裡就以哪裡為界。吐蕃人一聽,心想哥子你文縐縐地搖個羽扇兒,躺在帷幔裡出個主意還行,若亮肱二頭肌還能整出啥么蛾子?答應了。誰知孔明拉弓一射,不知怎麼就把箭招呼出去了。大夥面面相覷,說沒看到你射出的箭呀。孔明就派大將郭達騎快馬去找。郭達跑到很遠的折多河邊說箭在這裡。其實郭達早就把箭插在那兒了。吐蕃人一看傻眼了,說孔明你耍賴是小狗。但他們說話算話,只好同意以此劃界。從此這裡就叫打箭爐,而郭達藏箭的山就叫郭達山。清朝中葉改土歸流後,這裡改名叫康定。
康 熙 三 十 二 年(1693),由於藏商經常在距雅安較近的打箭爐與漢商交易藏茶,達賴喇嘛向清廷奏請在打箭爐設茶市,獲準。
康 熙 三 十 五 年(1696),四川巡撫於養志在一道上疏裡說:「查勘打箭爐地帶,自明季至今,原系由土司所轄之地……但蕃人借茶度生,居處年久,且達賴喇嘛曾經啟奏皇恩準行,應仍使貿易。」(《清聖祖實錄》),清廷下令經營打箭爐藏茶市場。從此,打箭爐成為四川南路邊茶總匯之地,藏茶市場主要由雅州(雅安)各地運入藏區。
肆
入藏馬幫
入鄉隨俗換上藏裝
上世紀三十年代末,康定作為當時西康省的省會,成為與上海、武漢齊名的三大商埠之一。正值抗日戰爭時期,炮火連天,國運艱難,中國出海通道均被日軍封鎖,滇藏線、川藏線茶馬古道便成為唯一的國際運輸通道,大量戰略物資萬流歸海般由康定進入內地,延續著枝枝蔓蔓的血性,既支援了酷烈抗戰,也促進了沿線城鎮的發展。
「我多想跳起熱情的鍋莊,為你獻一條潔白的哈達。」歌曲《珠穆朗瑪》裡的這句歌詞,讓不少人知道了鍋莊是著名的藏族舞蹈。其實,「鍋莊」最初並不是舞蹈,而是一種民間商業機構。鍋莊早先的主人,多是土司屬下農牧區的頭人或侍從,也有貴族後裔或商人,他們頭腦靈活,人脈豐厚,因依附於土司在社會上有一定的地位和財富,後來效仿土司建造了房屋,各家一獨院。這些獨院,逐漸演變成以商業活動為主的交易場所。清末康定有著名的48家鍋莊,達到鍋莊交易的鼎盛。每天晨曦初現,鍋莊主人就開門迎納東來西往的漢藏商隊馬幫,為其接風洗塵,安置食宿居間,撮合茶馬交易。每每完成大型成交,鍋莊主人就會集會慶賀,盛裝的康巴青年男女手牽手跳起歡快的鍋莊舞,直到東方既白。今天的康定博物館二樓,有一組雕塑就專門展現了康巴地區鍋莊交易和商旅往來的歷史情景。
《甘孜州民族志》載,據乾隆年間統計,四川的邛崍、名山、雅安、滎經、天全等縣銷往打箭爐的邊茶總引額數(交易量),達到十萬零三百四道,計約一千萬斤以上。當時有一句諺語:「背不完的宜東鎮,填不滿的康定城」,意指康定城商隊林立、貨物成堆、貿易繁榮的景象。
以往,雅安的「邊茶」運到康定後,經藏族茶商的加工改裝,便成了「藏茶」。凡需西運的藏茶都得先出北關辦理「稅引」,再離開康定,然後分北線、南線進入藏區深處。線路是:北線從康定向西北經道孚、爐霍、甘孜、德格、江達、昌都(今川藏公路北線),再由昌都通往衛藏地區;南線從康定向西經新都橋、雅江、理塘、巴塘、芒康、左貢至昌都(今川藏公路南線),再由昌都通向衛藏地區。
那時,入藏的馬幫,會入鄉隨俗換上一身藏裝:頭戴翹邊兒牛皮氈帽,寬袍大袖的楚巴用一根腰帶束緊,右臂袒露,藏靴閃亮,佩劍華麗,非常拉風。據說只有這樣的藏裝才能適應那裡的人氣。
(責編: 於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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