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夢貘貘
古代人對浩渺的大海總是充滿了好奇，陸地上的水每時每刻都向著大海奔流，海水卻一直都不見漲。於是古人就幻想著在遠遠的海平線之外，一定有一個神奇的地界。
《列子·湯問》中記載：在渤海的東方不知道有幾億萬裡遠的海面下面，有一個很大的溝壑，就叫歸墟，深不可見底。
不論是天上還是地下，各個地方流過來的水，都會到渤海集合，不過因為有歸墟可以吸納多餘的海水，因此那裡的海平面既不會增加，也不會減少，總是保持不變。
01
據說，在歸墟那裡有五座神山，它們是岱輿、員嶠、方壺、瀛洲、蓬萊。每座山的高度和周長都有三萬裡，山頂上的平坦的地方也有九千裡，而山與山之間相隔有七萬裡。間隔雖然很遠，但是對於居住在上面的神仙來說，這個空間上的距離卻正好可以讓他們時常翹個班互相串個門。
這些神山上有黃金打造的宮殿，有白玉砌成的樓臺，有珍珠鋪就的檻階。山上的飛禽走獸是純白色的，到處是鬱鬱蔥蔥的樹木，樹上掛的果實都是珍珠、美玉和寶石。花開時節，香氣撲鼻，結出的這些果實，味道也很鮮美，凡人吃上一口就可以長生不老、永葆青春。
那裡的常住人口不是神仙就是聖人，倏忽間就可以繞地球一圈。不過神通廣大的他們也有自己的煩惱，那就是自己住的這五座山沒有根基，只是象浮萍一樣漂浮在海面上，有時候海浪大了，他們居住的仙山也會隨著波浪來回搖擺。
神仙和聖人便打了一份報告，將這個難題拋給了天帝。天帝看到報告後也有些憂心，他擔心的是這五座山一個不小心會漂到北極去，那裡可是這個地球上最不適宜神仙居住的地方，到時候，自己的這些屬下只怕要流離失所了。於是天帝命令北海的海神禹強安排十五隻大鰲抬起腦袋把這五座山頂住。
看到這裡，有人不禁要問：只有五座山為什麼會安排十五隻大鰲？原來啊，天界也施行了《勞動法》，根據天界「在職員工平均工作時間」的有關規定，這十五隻大鰲分為三班，六萬年可以換一次班。
從此，這五座山穩定了下來，不再跟著海浪晃蕩。神仙們也放下了心，就這樣生活了許多年之後，終於有一天，如我們萬分擔憂的那樣，出事了。
海外有個龍伯國，龍伯國有個巨人喜歡垂釣，一天他閒得發慌，扛著釣竿就出門了，他也不用划船，因為海水的高度只到他的小腿以下，用兩隻腳就可以在海水裡四處漫遊，沒走幾步他就來到了五座神山所在的地方。
這時候，可能正好有幾隻輪休的大鰲躺在海面上曬肚皮。巨人想起，自己正好需要用幾個龜殼佔卜吉兇。於是他就對這些大鰲下了手。
這位垂釣高手也不知道用的什麼餌料，只見他接二連三的，一口氣釣上來六隻大鰲，這其中有兩隻還正在輪班。巨人將六隻大鰲串在一起，背著回家去了。在他的背後，失去了根基的岱輿和員嶠兩座神山眨個眼的功夫順著洋流漂去了北極。
到了北極之後，兩座神山晃晃悠悠地如倒栽蔥般地沉入了大海，這可苦了住在上面的神仙和聖人們。據有關專家計算，這次突發事件造成的直接經濟損失要用億來做計量單位。
從此之後，碩果僅存的方壺（方丈）、瀛洲和蓬萊三座神山，即成為古人最為嚮往的海外旅遊勝地。
02
《史記封禪書》論敘，戰國時期，方仙道在齊燕之地開始盛行，那個時候便有人聲稱在海上看到過蓬萊、方丈和瀛洲這三座神山。
傳說這三座仙山在渤海之中，和陸地之間的距離並不遙遠。
不過島上的神仙沒有對外開發旅遊項目的計劃，因此每當船隻快要靠岸時，神仙們或吹一口氣，或揮揮衣袖，就能如驅趕蒼蠅般將企圖登岸的船隻打發掉。
但神仙偶爾也有打盹的時候，還真有幸運兒攀上了島並安全返回了陸地，回來後，他告訴在大家，島上面住著許多神仙，到處都有不死藥。那裡的物產和動物都是白色的，宮殿都是用黃金和白銀打造的。
在這種旅遊攻略的宣傳下，三座神山成為最令人心馳神往的地方。公元前356年到公元前279年這段時間，齊威王、齊宣王、燕昭王等君王，均安排專人到海上去尋找神山，然而那些人全都無功而返。
許多探險者回來報告說，他們的確看到了神山，遠遠望去，三座神山仿佛白雲一樣漂浮在天邊，可是當他們靠近時，神山又象沉入海底一般從眾人的眼前消失了。
從這些人的描述中，我們可以明白，他們在海面上所看到的大概率是海市蜃樓的場景。
公元前221年，秦始皇統一了中國，過了兩年也就是公元前219年，秦始皇第一次東巡，眾方士們聞風而動，紛紛趕到琅琊，準備遊說秦始皇。
這次秦始皇東巡的首要目的是到泰山封禪，他先上鄒嶧山，再登泰山。在這裡秦始皇和齊、魯兩地的70多位大儒因為大典儀式的程序問題產生了分歧。
這些大儒推崇的古禮儀式非常怪誕離奇，如果只是這樣，秦始皇可能只是禮貌地笑笑罷了，問題的關鍵還在於這70個人事先並沒有統一過意見，眾儒生在周青臣和淳于越兩位大拿前紛紛站隊，展開了一場聲勢浩大的辯論賽，一時間吵得聽眾腦仁生疼。
秦始皇忍了半天，最後，實在堅持不下去了，直接將這些大儒「請」出了自己的隊伍。
儒生們不甘心受到這種羞辱，聚集在山腳下不肯離開。而採用秦國祭祀天地舊制禮儀封禪歸來的秦始皇，在半山腰上卻遭遇了暴風雨的襲擊。他只好在一棵大樹下停下休息。
山上天氣本就多變，忽雨忽晴實屬正常。但是山下的儒生們卻不這樣認為，他們聽說秦始皇在山上遇阻，都面露譏諷之意，有的儒生還開口評價秦始皇不聽勸誡，一意孤行，因而引起了天譴。
秦始皇邀請大儒一起到泰山封禪，其本意是向關東的知識分子主動示好，結果造成了自己和儒家學派的徹底決裂。
這些爭執或多或少影響了秦始皇的心情，可是和儒家學派相對立的術士們對於這個結果應該是感到滿意的，此消彼長，別人的失敗就是自己的機遇。
此刻站在海邊觀看日出的秦始皇就偶遇了一位賣藥翁。
這位名叫安期生的老翁聲稱自己已經有一千多歲。這樣的開場白不禁讓秦始皇感到驚訝。
秦始皇早前聽人科普過：昔日齊、燕、趙的幾位君王，都曾派人尋找過這位奇人，但他的行蹤一直十分詭秘，可謂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秦始皇沒有料到，這次千歲翁會主動見自己。
秦始皇拉著安期生談了三天三夜。老者的確是位博學廣識的健談人士，心情好轉的秦始皇，下令贈給安期生金璧數千萬。
隔天的早晨，安期生不告而別，侍衛報告給秦始皇，他賞賜的金璧，對方原封未動，只是留下一雙以赤玉做成的鞋子和一封書信，信上說：「一千年後的今天，我們在蓬萊島上再次相見吧。」
正在此時，來自齊地的方士徐巿（fú）「恰巧」上書說，自己曾經去過蓬萊、方丈和瀛洲這三座神山，如果秦始皇可以出資贊助自己，那麼他可以徵集數千名童男童女，齋戒後到海上沿著之前的線路再去尋找仙人居住的地方。
秦始皇當場同意了他的請求。可是徐巿出航之後，近一年的時間，都沒有傳回任何的消息。
第二年秦始皇東巡時再次來到琅琊，在這裡他依然沒有得到船隊的任何訊息。
這次巡遊路過河南陽武縣博狼沙地界時，秦始皇乘坐的車駕差點被殺手投擲的大鐵椎擊中。
秦始皇站在琅琊臺上，眺望大海，近前就是丞相李斯在上一次東巡時為弘揚自己偉大功德而親手篆刻的石碑。
此時，他又憶起自己遇險的那一瞬間，突然心頭湧上巨大恐懼。秦始皇此前至少經歷了三次這樣突然直面死亡的時刻，他明白自己將來會面臨更多的危險，那麼下一次他是否還是如此幸運呢？
也許方士徐巿能夠給自己帶回戰勝那些蠅營狗苟，只能私下裡使絆子的奸佞小人的致勝法寶。
03
公元前216年12月的一天夜裡，秦始皇帶著四名武士在鹹陽城裡便裝出行，在蘭池遇到了一夥打扮成強盜的殺手，當時的情況非常危險，好在四名武士身手不凡，幾番拼殺，將眾強盜全部殲滅。
第二年，秦始皇又開始了自己的第三次東巡，地點是渤海北岸的碣石港，這一次他派遣燕地的方士盧生去海外尋訪羨門、高誓這兩個人，據說，此二人也曾經親臨過三座神山。
此時又有三位方士韓終、侯公、石生前來自薦，他們向秦始皇保證說自己也可以代表皇帝去尋訪仙人並求取長生不死之藥。於是秦始皇資助給他們大量的金銀，讓他們出海為自己尋寶。
這些方士出去旅遊了一圈，都是空手而歸，為了讓秦始皇相信自己的確盡力了，盧生帶回了一份「紀念品」——手抄版的讖書《錄圖書》。
他向皇帝解釋說，自己雖然沒有找到神山，但是神仙被秦始皇的誠心所打動，口述給他這本預言作為回報。
打開這冊竹簡，幾個黑色的大字赫然在目：「亡秦者胡也。」對這件事深信不疑的秦始皇馬上下令蒙恬將軍率兵三十萬北擊匈奴，奪取黃河以南的河套地區。
為了表示自己對「成仙」這項事業的執著，秦始皇從此之後不再自稱為「朕」，改稱自己為「真人」。
後來幾年，秦始皇多次向方士們追問尋訪海外仙山和長生不死藥的工作進程，老實說，此時的他已經有些魔怔了。
侯生和盧生幾位方士總是編造各種理由拖延時間，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們擔心自己的謊言終會有一天被皇帝識破，因此他們有了偷偷逃跑的打算。
逃跑之前，盧生他們還在鹹陽城裡到處散播流言，說是秦始皇貪戀權勢、行為暴戾，導致現在朝中諛臣當道。他們不願意為這樣的統治者去尋找仙藥，才被迫退隱江湖。
秦始皇得到消息之後，大為震怒，「我以前召集這些方士，想讓他們為我尋找仙藥，幫我振興太平大業。徐巿告訴我說要去海外尋仙，我給了他上億元的贊助費，可是始終沒有聽到他回歸的消息。盧生我更是器重於他，賞賜比一般人都優厚，現在不僅沒有得到一點回報，這些人還到處詆毀我。」
於是皇帝命令御史們將那些儲養了多年還沒有來得及捲鋪蓋逃走的儒生和方士抓起來審問，這些人受不住肉刑，開始互相告發，皇帝親自下令將犯禁的460多人一起活埋，並通告全國。這就是歷史上秦始皇「坑儒」的故事。
這時秦始皇的大兒子扶蘇進諫，請求皇帝饒恕這些人。秦始皇一怒之下，將扶蘇趕到北方蒙恬將軍那裡去當了監軍。
04
公元前211年，這是一個多事之秋，先是發生了「熒惑守心」的天象，《洛書》曰：「熒惑守心，成鉤己，不言王命；兇。」熒惑星（火星）靠近心宿星在天官眼中就成為最險惡的天象之一，它預示著重大災難將要降臨。
接著一塊隕石從東郡的上空墜落，百姓中有人得到了這塊石頭，不知道是誰在石頭上刻上了一行小字：「始皇帝死而地分」。秦始皇命屬下去捉拿肇事者，但是沒有人願意承認這幾個字是自己刻上去的，於是秦始皇下令殺死所有相關人員並燒毀那塊石頭。
這年的秋天，一位使者從關東回國都，夜間經過華陰平舒道，有個人攔住使者並交給他一塊玉璧，「替我將這塊玉送給滈（hào）池君。」走了兩步之後，此人又回過頭說了一句「今年祖龍死」。
使者正待多問，那個人卻憑空消失在眼前。使者趕回鹹陽之後，捧著玉璧將此事上報給秦始皇。
秦始皇沉默了許久，最後，他站起身說道：「山鬼罷了，他也只能預知一年以內的事情。」雖然這樣說，但是這件事情在他的內心投射了巨大的陰影。大概只有攙扶著他上車的中車府令趙高才聽到了他的喃喃自語：「祖龍是人類的祖先，難道我真的失去了他的庇佑？」
後來有好事者說，那塊送到秦始皇手上的玉璧正是他第一次東巡橫渡長江時沉入水中的那一塊。
不久，秦始皇開始了自己第四次東巡，一生之中，這是他第三次來到了琅琊。在這裡，他終於見到了方士徐巿。
徐巿欺騙他說：自己歷盡艱辛，終於看到了蓬萊，但是就在他馬上登岸的時候，一隻巨大的鮫魚遊過來將他的船阻隔在海面上，隨後海島就在他的眼前消失了。如果陛下願意，他可以帶著擅長射箭的人再次出海。
秦始皇默默地聽著他的辯解，沒有表現出任何的態度，只是讓他跟隨自己一起東巡。
就這樣從琅琊一路向北走到了榮成山，他又一次登上了山頭，傳說自己站立的這塊山頭是大陸的最東端。第一次東巡他就到過這裡，當年丞相李斯在這裡立下了一塊石碑，上面篆刻著三個大字「天盡頭」（《大清一統志》記載：「按《文登縣誌》：成山石刻有秦李斯篆書曰『天盡頭』」）。
此刻天氣晴朗，但是風很大，遠處的海平線上，一輪紅日慢慢從海中爬出半個身子，身邊的幼子胡亥臉色紅紅地，一隻小手興奮地拉住身邊的趙高，低聲詢問：「海的那邊真的有神仙居住的地方嗎？」
趙高低頭俯身對著胡亥回覆說：「是的，那裡有三座仙山，山上還有長生不老的藥。」
秦始皇轉回頭再次望向天邊，遠處的天邊仿佛現出一個人的身影，那是一位儒雅的中年學者。
他皺起了眉頭，這個人是秦始皇一生中最為喜愛的學者，當年他下令殺死對方，轉過身卻後悔了，可是等到他派使者去赦免對方時，那人在獄中已經服毒自殺。
中年學者的著作他一直都放在自己伸手可觸的案頭之上，這次出行，在他的車輦上，也放著一卷竹簡，因為自己常常翻看，竹簡變得非常光滑。
此時那位學者恭敬地向自己深施一禮，用帶著韓地的口音，磕磕巴巴地說道：「人主於說也，皆如燕王學道也。」
韓非子在《說林》中無情地嘲笑相信不死藥的楚王，在《外儲說》中也直言迷信不死術的燕王是被人欺騙。
壯年時期的自己，對「龜筴鬼神」之說不屑一顧，還曾經對屬下評價道：「古之五帝三王，知教不同，法度不明，假威鬼神，以欺遠方，實不稱名，故不久長。」可是現在，自己的行為不也同樣可笑嗎？
昨天晚上，他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同海神交戰，海神的外形和人一樣。半夜醒來，他急忙召進一位佔夢師，這位博士說：我們平時是見不到水神的，他常常以大魚或者蛟龍的外形出來做壞事。現在皇帝你是有功德的人，可以除掉這個惡神。
這個時候太陽已經完全掙脫了束縛，躍出了海面，霞光將海水染得通紅。海浪擊打著礁石，如擂鼓一般發出轟鳴之聲。
秦始皇深舒了一口氣，轉身準備離開，一眼瞥見那塊刻有字跡的石牌，腳步不禁有些遲疑，那上面的三個字或許有些不妥。正在思忖之時，身邊的侍衛打斷了他。
秦始皇轉眼望去，方士徐巿正跪在不遠處，他停住了腳步，對徐巿說：「朕命你這次帶著弓箭手再次出海，去尋找蓬萊諸島，告訴他們，我不久必會徵服那裡。」聽到這句話，徐巿顫抖著俯下身子不敢應答。
接著他又對侍衛說道：「命人帶著捕魚工具入海捕獵鮫魚，也給朕準備一個連弩。我們這次就去射殺海中的惡神。」
「就算你是神，我也要把你打下神壇。」
根據史料記載，數日之後，秦始皇「至之罘，見巨魚，射殺一魚。」
這一年的七月，秦始皇在返程的路上去世，短短的三年之後，他用畢生精力打造的人間帝國就轟然倒塌。而那些聳立在各處的頌揚他偉大功績的石碑也如沙塵般風化而去。
二千多年之後，在他曾經站立的成山山頭處，一塊新立的石碑上刻著「天無盡頭」四個大字。
是的，「天無盡頭」，只有這四個字才能彰顯一代帝王睥睨天下的雄風。
策劃：魚羊史記 監製：魚公子
撰文：夢貘貘 製作：吃硬碟吧、發達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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