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於之前獲得雨果獎的《北京摺疊》,郝景芳在新書《長生塔》中將視線投向了現實生活。在這裡,有人們追尋生命真相的執著與痛苦,也有充滿溫情與善良的謊言;有利益驅使下的瘋狂,也有對內心信仰的堅持;有親情帶給人的慰藉,也有探討原生家庭帶來的傷害。一篇故事,就像是一面鏡子,它出自每一個普通人的內心深處,人間種種,似乎都可以歸入這座「長生塔」。優秀的作品不僅僅在為讀者呈現一個個精彩的故事,更是在用有溫度、有態度的文字,安撫萬千讀者的心靈。現實中,關於真相與慰藉,關於理想與現實,關於情感與利益,你的種種困惑,或許都能在這裡找到共鳴與答案。
郝景芳《長生塔》
—— 長生塔下的人間百態
□文/周六
如果說主流的「科幻」是硬科幻,以想像力傾注於科技突破,探索星空、曲率、納米、量子數學,至廣大至精微的理工科式浪漫,那郝景芳的作品,無論科幻小說、還是現實主義小說,都有一個共同的主題,人。
在郝景芳新作《長生塔》中,十篇中短篇小說題材豐富且立意深遠。無論是藉助克隆技術探討人之所以為人的《永生醫院》,還是人間百態的《長生塔》,還是家族的故事、農村女兒的故事、理想與幻滅的故事、修車匠與音樂的故事,都不是簡簡單單的某一類型,其中有親情、有愛情、有階層、有夢想,從社會多維角度經歷從「求諸外」向「求諸內」的坍縮之後,最終回歸了人性的關照。
開篇《永生醫院》探討了一個科幻領域、或者說哲學領域永恆的問題:我是誰。公元一世紀普魯塔克向我們提出一個問題,如果忒修斯之船上的每一塊木頭每一片甲板都逐漸被更換,那麼它還是不是那艘船,再衍生,如果用這些換下來的木頭重新組裝一艘一模一樣的船,究竟哪一艘才是真正的忒修斯之船?這個問題經過哲學家們的不斷衍生和回答,終於在現代社會的科技發展背景下具有了現實意義,人之所以為人的核心要義是什麼?
主人公將病危的母親送進號稱生死人肉白骨的高級醫院,眼看著母親一天天病危,回到家中卻發現另一個健康的母親,震驚查探之下卻意外發現自己的身世秘密。如同忒修斯悖論,做了器官移植的人還是那個人毫無疑義,那麼每一個器官都被複製移植後的人還是那個人嗎?再進一步,打破了時空連續性被完完整整複製出器官和記憶的複製人,究竟還是不是那個人?病房裡的母親和家中的母親,究竟還是不是一個人?健康的「母親」對他說「重要的不是你知道你是你,而是你周圍其他人都知道你是你就行了」,又具有怎樣的深意?
《長生塔》沒有人說得清塔是什麼,「人們仰望著塔的存在,大聲疾呼,直抒胸臆,捶胸跺腳,訴說著內心不滿。」看開頭你以為這是一個可憐農婦的故事,視角一轉又同情起了被鬧訪的官員,中間摻雜著幼稚的學者和隨時博取新聞關注點的記者,最終的贏家卻是房地產商。人間百態,眾生辛苦,唯有白塔俯瞰一切,默而不語。
郝景芳的文字不經意間透露出她對生活的觀察入微,「棒碴兒細而微軟」的貼餅子,泡得多了味道淡了就和好茶沒什麼區別」的茶葉沫子,農村小賣部鍋巴上的灰,一隻昏黃色燈泡外表染了泥,散發著幽暗的光,城郊結合部「環島旁一角有一棟帶羅馬柱的爛尾高樓,樓上掛著白字殘缺的紅色條幅,地上堆著瓦片、沙子和石子」,打牌的中年婦女「穿著亮色羊絨衫、盤著頭髮、腰腹突出」。不斷生長的白塔下,是熙熙攘攘的人群,是忙忙碌碌的人生,是無數大人物小人物和不大不小不好不壞的人,他們咂摸翻炒著自己的酸甜苦辣,不斷碰壁、幻滅、抉擇、重生,在不值一提的生活中拼命舒展枝葉,他們活得旺盛而微渺。好在,有人看到了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