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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Arlene
得知奶奶去世的消息,是暑假父親來車站接我回家的那天。
父親開著車,和我隨意聊著天,突然不經意間提起,「囡囡,知道為什麼父親節那天你給我發消息的時候我沒有回你嗎?」
我一愣,突然反應過來,那天我給父親發過一條微信,祝他節日快樂,但是很久很久沒有收到回復。那段時間我正忙著準備一場考試,轉頭也就忘記了這件事。
「你奶奶那天去世了,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回覆你。你在學校,也就沒打算告訴你。」我坐在副駕駛上,看著父親的目光有瞬間的難過,艱難地張了張嘴,欲言又止,但到最後也只是「哦」了一句。
我當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是大約明白,我的父親從此沒有媽媽了。
其實聽到這個消息也不算感到意外,奶奶有糖尿病,又傷了腿,整日躺在那個瀰漫著腐敗氣息的床上,早已是風燭殘年。尤其是爺爺的去世對她打擊也很大,那個健壯的女人仿佛在一夜之間瞬間枯萎蒼老,像被刺破的氣球,急劇地消瘦,直至皮包骨頭。
從小我就對爺爺奶奶這兩個名詞感到陌生,雖然他們都健在。那個矮小瘦弱的老頭,和那個健壯得甚至可以說是魁梧的女人,在我眼中大概就是逢年過節要去例行拜訪,見一面喊一句爺爺奶奶的一件差事,沒有什麼特別的意義。
並不是我冷漠無情,只是感覺爺爺奶奶這兩個詞彙對我來說實在是太過遙遠,爺爺奶奶從未待我如珍寶。但每次看到別人家的爺爺奶奶和孫女兒其樂融融的玩鬧的情景,我都在心底滋生出無盡的羨慕。
奶奶有三個孩子,父親是老二,上有姑姑,下有小叔,但父親是最不得寵的那個。父親正直善良卻脾氣直,是一點就著的急性子,然而小叔和姑姑卻是市儈斤斤計較卻頂會哄老人開心,這樣的組合註定造就了這個家庭的不和諧,吵鬧時常在聚在一起的時刻爆發,奶奶卻總是向著性格怯懦的小叔。
從小爺爺奶奶就不喜歡我,興許是因為我是一個女孩,興許是因為父親火爆的脾氣讓他在爸媽那邊並不得寵,於是我總是被踢皮球似的扔來扔去:前腳剛進爺爺奶奶家的門,後腳就被立馬遣返了回來,「你們家女兒太不聽話,我管不了!」每一次,幾乎都是同樣的理由。
那時候爸媽的生意剛剛起步,父母整日都在外面工作,於是大多數時間,我都是被關在漆黑逼仄的門頭房裡,聞著刺鼻的油漆味,無數遍哭喊著問母親,到底幹完了沒有。
母親總是滿是歉意地給我買來膨化食品和碳酸飲料,仿佛那樣能夠減輕她的一點負罪感。
於是我五歲的時候被滾燙的熱水澆到腳面留下了一片觸目驚心的傷疤,六歲的時候在幼兒園磕破額頭縫了七針,七歲的時候換牙咬拉鏈留下了一口參差不齊的牙齒……
所以每次不經意暴露我的傷疤,我都下意識地躲藏,生怕別人看到。在那之後的日子裡,我一度是自卑的:我不敢放肆地大笑害怕露出醜陋的牙齒變得怪異的羞赧;我用厚厚的劉海遮住額頭上的疤悶了一額頭的痘也在所不惜;我不敢穿漂亮的露腳背的涼鞋怕被別人嘲笑。
所以我越發怨恨,這種怨恨,被從父母那裡被轉移到爺爺奶奶那裡,歷久彌深。
兩年前爺爺去世了,突發心梗。
是在某一天的晚上接到的電話,父親一臉凝重地匆匆出門,隱隱聽到爸對媽講誰去世了,我和妹妹都以為是奶奶。
沒想到離開的是一向身體好的爺爺,那時候我剛剛大一,即便是醫學生,對於心肌梗死這種術語也是沒有任何概念。
第二天我和妹妹被母親帶回老家,家裡已經是滿滿的人,那個乾乾瘦瘦的小老頭,此刻靜靜地躺在冰棺裡,我和妹妹遠遠的望著他,仿佛隔了一個世紀,我倒是突然覺得,這個結局是對所有人的解脫。
周遭都是哭哭啼啼的親戚,那個哭窮說自己沒錢給奶奶治病的大姑此刻正假惺惺地賣力的哭嚎,那個處處不知滿足的小叔乾巴巴擠了幾滴眼淚,一直安安靜靜的反倒是我們一家人。父親默默地一支一支抽著煙,我用手擋住妹妹的眼睛,冷冷的望著前來觀瞻的人,我聽見小叔難聽的聲音傳來,指責我和妹妹沒良心,居然連一滴淚也沒掉。
可是此刻我的內心沒有一絲波瀾反倒是平添出幾分憐憫,甚至是冷笑。
仿佛是為了償還當初對待我做法,爺爺去世之後,沒有行動能力的奶奶成了眾矢之的。
「我可是女兒家,照顧媽應該是你們兩個兒子的事。」大姑言簡意賅地撇清了責任。
「哥,你知道,我們家一直過的也不好。」小叔眼巴巴地望著父親。
為了照顧奶奶,父親的生意停了又停,全靠前些年的工程要帳度日,我和妹妹眼看著母親整日唉聲嘆氣也無能為力,倘若繼續讓奶奶住在家裡,恐怕年底就要揭不開鍋了。
「阿寶,你看這樣,把媽先安置在你家,老家的房子我們也不爭,我們每月出錢行嗎?」母親擔心父親的暴脾氣,搶先說道。
小叔眼珠子轉了又轉,當著家族老人的面也不好意思說什麼,做出勉強同意的樣子,「那說好了,我可一分錢不出。」
這件事總算是草草過去,剩下的選墓地下葬的事情我便一概不知了,只是父親奔忙半月,越發蒼老。
2016年7月,我和妹妹隨父親母親以及各方長輩送了爺爺最後一程,隨後奶奶也被送往了小叔家。
興許是爺爺的去世對奶奶打擊太大,那個健壯甚至有些魁梧的女人在短短一周時間內迅速枯萎消瘦下去。
在鬧過幾次自殺未遂之後,奶奶也終於接受了這個事實。
那個被陰鬱籠罩的暑假也很快過去,日子還是要繼續,父親開始找工作,我也準備返校。
再次回來的時候已經是下一個寒假,休整了幾天以後,毫不意外的,母親在飯桌上提起了這件事情。
「囡囡,明天去看看你奶奶吧。」
我沉默了半晌,「好。」
我特意起了個大早畫了妝,一來是為了像小叔和嬸子一家示威,二來為了向奶奶證實我過得很好。
一股令人作嘔的腐臭味在不流通的房間裡肆意瀰漫著,那個曾經對我母親惡言相向的人,此刻正躺在昏暗逼仄的床上,只剩皮包骨頭。她的耳朵已經有些背了,在我叫了幾遍「奶奶」之後才緩緩睜開她那雙已經渾濁的眸子。昔日滿是戾氣的眼眸此刻卻滿是期期艾艾的悽楚,糖尿病晚期的她,瞳孔裡已經有了雲翳,她努力睜大雙眼試圖認清我,「哦,囡囡來看我了。」
她嘴裡一直斷斷續續地重複著這句話,奇怪的是,來時的滿腔怨憤一掃而光,我竟有些心疼她了。
那個如此偏愛小兒子的她,此刻卻被小兒子遺棄在這兒,僅僅為了維持生命而活著。
我不忍再看她,「奶奶,我要走了。」我輕輕握握她的手,她想抓住我,無奈已經沒有力氣,我轉過頭,殘忍地轉身,瞥見她懸空的手無力地垂著。
我沒想到那是見她的最後一面,連她何時離開都是在幾個月後才被這樣平靜地提起。
我想起那雙滿眼期待的眸子,大概在我殘忍決絕的轉身的時候是滿心的絕望吧。
我想在那時候我已經原諒過她了吧,原諒她對小叔的嬌縱,原諒她對我的冷漠,原諒這個風燭殘年的老人最後一絲溫熱。
可我最終還是沒有見她最後一面。
-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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