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身邊,這部電影曾害死過一個前途無量的初中生,就是我上篇文章所講的那個無辜孩子。因中考優秀遭嫉妒,被拉入後山群毆,回家不敢說,第二天死亡!
2000年上映的這部黑幫電影,一直爭論不斷。有人說,這部黑幫電影毒害了很多孩子和年輕人。而有人說,只是一部電影而已,過度宣傳他的負面影響就是上綱上線。
我的觀點:這部電影毒害了很多孩子,是一部有毒的電影,它影響的不僅僅是一代人,甚至禍及今日。
我從我自身的經歷來說說這部電影的影響,我不敢保證我描述的童年現狀,代表著那個《古惑仔》風靡的時代,但至少,我所在的城市,影響很大。
以下是我的真實經歷:
我是80後,相信很多二線城市的80後都深有體會,那時候這類城市的城郊結合部,湧進許多外來務工人員,主要以農民工,菜販子,水果販子,打工仔為主。
由於忙於生計,這些外來人口的子女,大多處於放養狀態,嚴重疏於管教,我父母就是如此。
同樣,我也疏於管教。每天放學回家父母也會問作業,但是不做也沒有關係。放學後就在附近跟一群外來務工子女廝混,當時娛樂項目不像今天以手機電腦為主。年紀小一點的玩過家家,女生玩跳皮筋,男生則主要玩打紙板,打彈珠,打洋畫。當時流行聖鬥士洋畫,剪成小張互相贏來贏去。有錢時也會去玩街機。
一開始大家都很平等,每天放學就迫不及待的出去玩,反正放學後父母也不在家,我母親當時是水果販子,每天守水果攤要很晚。我放學要麼就是到處找小夥伴玩,要麼就是去水果攤蹭水果吃。
這時候的童年生活,其實還是蠻開心的,雖然大家都是外來務工子女,沒有得到很良好的教育,行為語言都很粗魯,偶爾發生些口角甚至動動手都是很常見的。動起手來無非身體壯實的佔點便宜,但是也不敢為所欲為,大家父母基本上都來自農村,性子都很烈,惹急了下死手再壯實的也害怕,佔點便宜也就差不多了。
當然,中間也參雜著一些本地人,印象中倒也沒有多少歧視的情況。
大家都非常講規矩,對於打彈珠的規則,扇洋畫的規則,基本上大多數人都很遵守,按規則來,贏家從輸家那裡拿走戰利品。偶爾會有一些以大欺小,輸了耍賴或者強行改變規則的,時間久了就會在小夥伴的圈子裡傳開,以後就沒人跟他玩了。
那段時期我的童年生活,除去家庭陰影和物質匱乏帶來的生活質量低下以外,我認為還是比較快樂的。
但很快,一切就被打破了。
有一天,突然有小夥伴跑來問我,有沒有看過《古惑仔》,我說沒有。當時我家沒有電視,大部分小夥伴津津樂道的動畫片,我都很難看到。最遺憾的就是沒有在那個年紀看聖鬥士星矢。後來家裡買來電視,怒刷了N遍足球小子,一休哥,動畫版西遊記。跑題了……
這是我第一次聽到這個詞,我一時沒明白,以為是什麼新鮮時髦的東西。疑惑之下我找了很多小夥伴打聽,逐漸搞懂了其中的含義。
從那天開始,我就不斷聽到有人提起古惑仔這個詞,再後來,這個詞語越來越流行。
有一次我和一個小朋友打彈珠,由於雙方對規則的誤解,我認為我贏了,強行收走了他的彈珠,他則認為他沒有輸,一把抓住我的衣襟:你以為你是古惑仔嗎?
我開始意識到,古惑仔已經變成了霸道,強悍,有能力,吃得開,混得好,有勢力等等的形容詞。
再後來,我逐漸發現,有一些小夥伴頭髮開始染成了黃色。甚至有幾個開始在變得名氣越來越大,不時就會有小夥伴充滿敬畏的說起這些黃毛的事跡。
網上有一首歌,叫《貴陽古惑仔》,最能反映那個年代《古惑仔》對青少年的影響。
我一直很好奇,到底古惑仔從哪裡來的,怎麼突然這麼流行。直到有一天,我在鄰居叔叔家看到這系列電影。看完以後,我內心久久不能平靜,拳頭攥得緊緊的,想起電影裡的砍人鏡頭,和幫派大哥們恩怨情仇,義薄雲天,兄弟情義,我心嚮往之。但也有一些害怕。
我終於明白,為什麼有些小夥伴開始染黃頭髮,而且逐漸不再玩紙板,打彈珠,名氣越來越大,卻已經很少在附近看到他們的身影。
終於有一天,我明白了這些黃頭髮們都幹什麼去了。那天給我帶來的陰影,可能會伴隨我一身,或許現在我早已釋懷。但是我想,那種影響,應該是潛移默化的,那種負面的東西,悄悄刻在了我的心裡,也許需要花費一生去治癒。
那天我像往常一樣放學回家,路過遊戲廳,我手裡正好有1塊錢,於是去買了五個幣,準備玩幾把拳皇。
剛玩了一局,突然一個死老鼠出現在我眼前,我回頭一看,原來是一個人拿繩子吊著死老鼠從我頭上放下來嚇我,我嚇得趕緊往外跑,剛跑出來,就被幾個人圍住,其中有兩個就是黃毛,有一個我還見過。有人一把抓住我頭髮讓我別動,我掙扎了一下,另外一個人上前就給了我一耳光。幾個人七上八下就開始扒拉我的書包,見到喜歡的就拿走。甚至我文具盒也搶走了。我抓住不放,說我回家要被爸爸打的。一個比較壯的黃毛猛踹了我一腳。最終他們搶走了我剩下的幾個幣,基本連環畫,文具盒,還有一塊電子手錶,這是我贏了一大罐彈珠,跟附近小夥伴換的。
我在路邊哭了很久,不敢回家。
這一天發生的事,對我的世界觀造成了嚴重的衝擊,我一直以為這個世界就是很和諧的,大家大體上都講規矩,喜歡就在一起玩,討厭就不在一起玩。自己的東西理應屬於自己,別人的東西也永遠是別人的。你和他關係好,也可以讓他送給你。更重要的是,我突然發現,還可以暴力搶奪他人的東西,這似乎打開了我內心深處的潘多拉魔盒,不過這可能是潛意識的東西,我當時更多的是害怕,一路哭著回家。到家以後,我把事情告訴了後父,換來的是一頓胖揍。他當然不信,認為是我自己弄丟了找藉口。
後來每天經過那個遊戲廳,我都很害怕,每次都要先過馬路,從對面走,等繞過遊戲廳,再過馬路回來。每次想去玩街機,我都忍住了,真的很害怕。
再後來,玩彈珠,洋畫的小夥伴越來越少,玩街機的越來越多。我也發現了其他遊戲廳,就換了個地方玩。漸漸的也聽說,那些名氣逐漸大起來的人,開始被叫做古惑仔,最厲害的,就是敢染黃頭髮的。有的甚至已經輟學。
他們還成立幫會。離我家最近,名氣最響亮的幫會,就是那天搶我的那一幫孩子,叫小刀會。只要是這個小刀會的成員,大家都比較害怕。之所以玩彈珠,洋畫,紙牌的夥伴越來越少,就是因為小刀會成員。他們一開始還講規矩,後來就開始硬搶。
之後我又被搶過幾次,大部分時間都是在遊戲廳。但是我發現,只要你乖乖給他們,他們也不會怎麼動手,如果不給,幾個人就會把你拉到角落,狠狠的揍一頓。我害怕被搶,但是我又很想去玩街機,所以經常都是冒險去玩,運氣不好就會被他們搶。
後面的一兩年時間,我的童年生活感覺都處於害怕被搶的陰影中。每次見到黃頭髮的孩子,我心裡就一陣發虛,這甚至造成了我性格開始變得有些膽怯,懦弱,越來越自卑。學校裡,我開始變成了大家欺負的對象,因為每次跟別人發生衝突,我都不敢動手,我害怕他們認識古惑仔。惡性循環,我甚至變成了大家奚落的人,在班級裡誰都可以欺負我一下。甚至女生。
當時我喜歡我前排的女生,眼睛大大的有兩個辮子,很可愛。一開始我們相處也很好,她課間總是轉過頭來跟我說話。後來她似乎越來越遠離我,課間都跑去別的桌。因為我是被大家奚落嘲笑的對象,她跟我走得近也會被奚落。
那段時間我很失落,當時還小其實不懂什麼是戀愛,但是依稀記得還是有些男女的情愫。總之我很喜歡跟她呆在一起,但是後來她完全不搭理我,這讓我每天都很難過。
而回到家,後父對我的教育方式就是兩種,打,罵!一言不合就打,家常便飯。
我感覺無論在學校,還是在家,都生活在恐懼中,性格越來越膽小自卑,也越來越叛逆。所幸我當時在家附近人緣還不錯,有幾個玩得特別好的朋友。
其中一個朋友比我長一歲,我讀五年級的時候,他已經開始讀初一。在初中,他接觸到一些古惑仔,也開始有了混混的氣質,有越來越多的人跟他在一起玩,其中我跟他關係最好。有一天,他找到我,說要給我引薦一個大哥,咱們成立幫會,大哥是老大,他做老二,我可以做老三。還有一個和我們玩得很好的做老四,其他的都是小弟。我一聽眼睛都亮了,被欺負了這麼多年,我也要翻身欺負下別人。
老大給我們一人發了一把水果刀,並取名為小街中雄會。由於老大人緣好,家裡有錢,長得也壯,跟著他混的人越來越多,我們這個兒童小幫會也發展越來越壯大。我作為幫會的老三,開始在附近有些名氣。我把在學校的遭遇告訴老大,他說沒事,以後誰再敢欺負你,幫會給你出氣。
於是我在學校開始刻意得罪人,本來大家都愛欺負我,我只要他們欺負我的時候反抗一下,幾天就得罪了十多個。然後有一天,我帶著幾個小弟,把其中三個狠狠的揍了一頓。三人的遭遇在班上傳開後,就再也沒有人敢在我面前哪怕瞪上一眼。
從此我越發不可收拾,每天都帶著小弟去遊戲廳搶別人的錢,搶別人的幣。附近看到哪個小夥伴有什麼好玩的,通常也是直接搶來玩。大多數情況下,他們也不敢告訴父母,因為他們害怕報復。事實上每次我們搶完他們的東西,都會威脅:敢告訴你爸媽,我揍死你!偶爾也會有人告訴父母,父母會帶著孩子到我家興師問罪,我後父笑臉相迎,給對方父母賠禮道歉,回頭就狠狠揍我。
但是我沒有停手,大多數時候我都能得逞,很少有人敢告訴父母。附近的小夥伴越來越害怕我,我也獲得了極大的成就感。
初中以後,我到農村念書。我雖然混,但是我成績卻一直很好,從二年級開始,我從來都是班上第一,沒有下過第二名。大概得益於我聽課極為認真,也喜歡看書。
到初中,我開始厭煩當初的自己。尤其是我開始喜歡閱讀文學作品,讀了很多國外名著,還有魯迅全集,名人傳記,四大名著。身上的正能量積累,開始意識到當初自己的行為多麼幼稚荒謬並且邪惡。
因為一年也很難進一次城,與老大老二他們開始疏遠,我學習欲望越來越強,學習也很用功,人變得沉默寡言,與小學那個貪玩調皮搗蛋兇惡的自己判若兩人。
後來老大中考時因為嫉妒班上學習最好的同學,糾結幾個人把那個同學拉到山上折磨了一整天,毆打,叫別人吃土,喝尿,吃屎。
那個同學回到家後,竟然開始流鼻血,他不敢跟家裡人說,第二天竟然被發現死在了床上。
老大被判了監禁少年犯管教所。其他人或重或輕,最輕的是老二,一起去沒有動手,只是圍觀的,賠了些錢。
如今我們也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多年未見已變得陌生,偶爾見了面也不會打招呼,互相心知肚明,我瞧不上他現在一身匪氣,他也看不慣我假裝斯文吧?那就相忘於江湖。
這些被《古惑仔》深深影響的人,現在怎麼樣了呢?
成年後,這些人走上正道的很少,我算幸運的。他們當中,有因搶劫坐牢的,有吸毒的,有涉黃的,有尋釁滋事的,有外出打工的。
我不知道其他地方當年是不是這樣的狀況,《古惑仔》確實只是一部電影,對成年人來說,看看就完了。但是對於孩子的影響卻會體現到現實生活中,危害無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