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鑼鼓巷居民眼裡胡同變味了 「滿街雞排奶茶 是老北京的嗎」
「老張嗎?你的快遞,出來拿一下。」快遞員小馬站在南鑼鼓巷一座四合院門口,電話那頭的老張是南鑼老居民,從曾祖父開始,他就沒離開這一片胡同。
如果不是老張出門拿快遞,北晚記者也不會這麼好運氣,能在人流如織的周末遇到南鑼鼓巷的老居民。「私人住宅、謝絕參觀」是南鑼民居對遊客們的態度,而且四合院內住著的多半也不是「原住民」了。
坐在院門口的抱鼓石上,六十多歲的老張,滿臉都是時光雕刻的痕跡。記者問他,眼前的南鑼變了嗎?
「看您怎麼說了。要說變,什麼也沒變,取消不取消3A景區、限制不限制團隊遊,人還是這麼多。要說沒變,可什麼都變了。這兒自古就是民居,不是商業區,街坊四鄰拿把椅子就坐胡同裡聊天。可現在呢?老人兒能走的都走了。過幾年,我要是也搬了,誰還能跟你講這些抱鼓石的故事?」
「站在胡同口能看見皇城根兒」
老張說的抱鼓石,是他家門口的一種石制構件,屬於門枕石的一種,形似圓鼓。「這啊,相傳是武將的標識,因為形狀像戰鼓,證明這宅子以前是武將的宅邸。你說這些東西,那些看店的商販,他們知道嗎?」
作為北京最古老的街區,南鑼鼓巷的歷史可以追溯到700多年前的元大都時代。元代將都城規劃為50坊,南鑼鼓巷是「昭回坊」和「靖恭坊」的分界巷。明代將北京內城分為28坊,將「昭回」、「靖恭」二坊合併,稱「昭回靖恭坊」,南鑼鼓巷正是該坊的南北中心線,巷名為「羅鍋巷」。乾隆十五年(1750年)繪製的《京城全圖》已將明代的羅鍋巷改稱南鑼鼓巷,並將鼓樓東大街中段路北與南鑼鼓巷相對的街道稱為「北鑼鼓巷」。
從元代開始,南鑼鼓巷就擠滿達官顯貴和大富商賈。到了清代,這兒發展成為滿族旗人聚集地。現在,南鑼街區內依然保留著僧格林沁王府、齊白石故居等文保單位。
雖然久居於此,但老張自己倒沒什麼顯赫的家世,曾祖父20世紀初從江蘇南通老家進京的時候,是個為富貴人家服務的工匠。「我太爺爺以前是修汽車的,那個年代可沒幾個人會。在南方老家,『江南織造』有幾輛車,太爺爺心靈手巧,跟著外國師傅,不但學會了修車,還學會了德語。後來就進了京,給大官富商們修車。」
從曾祖父進京開始,老張家的宅子就在南鑼鼓巷附近,經過幾次調換,老張出生的時候,家搬到了南鑼鼓巷的東棉花胡同,「就是(中央)戲劇學院那塊兒」。
和所有胡同長大的孩子一樣,老張的童年記憶裡,有高高的大槐樹、鬧個不停的知了和親切熱情的街坊。「小時候,胡同是泥土地,沒得玩兒,就撒尿和泥。後來,有彈球了,就滿地刨坑,玩彈球兒。」
到現在,老張還記得跟發小兒一起到「城外」逮蛐蛐的事。那時候,連二環路都還沒修,出了東直門就已經算「城外」了。荒郊野地裡,孩子們尋找著最簡單純樸的快樂。「再過幾天,就又到了該逮蛐蛐的時候了。可現在,東直門都是大高樓,早就沒地兒逮去咯。」
20世紀80年代,老張家搬到了現在的位置。這裡是南鑼鼓巷南口,離地鐵站很近。「以前,我家這院兒是不臨街的,後來修地鐵,拆了幾家,我這兒就臨街了。站在胡同口,就能看見皇城根遺址公園。所以,你要說哪兒是皇城根兒?咱們這一片離皇城根兒就很近了。」
「鑿了山牆開店或是收租子」
老張覺得,南鑼鼓巷和北二環裡面這一大片胡同沒有太多區別。這裡有鐘鼓樓,有皇城根兒,也有家和親人。夏天,在大樹底下乘涼,冬天,去向陽的山牆邊曬太陽,歲月仿佛在胡同裡凝固了。
變化大約是從新世紀初開始的,隨著什剎海附近酒吧街的興起,南鑼鼓巷開始出現小咖啡館和酒吧。在那之前,南鑼鼓巷的商業零零散散,只是為附近居民服務。
「就像現在居民小區周圍的小店面,賣米賣油、主食麵點,再來點兒羊肉,也就這幾家。平價銷售,跟遊客一點兒關係沒有。」老張說,南鑼鼓巷從建成那一天起就不是商業區,而是居民區。「這兒跟南城的大柵欄不一樣,那兒早先就是商業區,好幾百年下來,現在還是商業區。看看那些個老字號,瑞蚨祥、內聯升、榮寶齋,哪個不是在南城?」
商業開發的步伐,似乎不必過問南鑼鼓巷的老居民。飯館、小吃、創意店還有什麼都賣的旅遊紀念品蜂擁而至。為什麼非得對南鑼鼓巷進行商業開發?老張始終沒想明白,「可能跟這兒胡同保存的完整有關係吧。」
南北走向的南鑼鼓巷又被稱為「蜈蚣街」,在約一公裡長的「蜈蚣街」兩側,對稱分布著8條胡同,好似蜈蚣的觸角。歷經百年,這些胡同全都被完整地保存下來。隨著遊客越來越多,南鑼原先的店面已經數量不足,「不知是誰家先開了頭,把臨街的山牆掏了個洞,開店。後來,越來越多的人掏洞,或者乾脆拆掉整面山牆」。
店租從每月幾百、幾千漲到幾萬。如今,一間不臨街的10平方米小門面,月租金已經超過1萬元。老張家所在的院子臨街,但屋子卻在院子深處。有人找過老張,想把他家老屋也租下來,然後打通,跟臨街的店面接上。後來,沒了下文。北晚記者問他為什麼?老張擺擺手,「家裡老人沒同意」。
老張自己,已經是第四代南鑼居民,算上小孫子,已經是六代居住於此。不僅是他,他的哥哥一家也還住在這兒沒搬。像他這樣「頑固」的老「原住民」,在南鑼已經鳳毛麟角。「能租的房子都租出去了,能搬的人也都搬走了。說實話,誰老願意待在這老舊的房子裡,遊客多的時候,上個廁所都得排隊。」
可是家在這兒,老張說,真搬了就再也回不來了。
「真北京特色就一家奶酪店」
對胡同的戀戀不捨,讓老張依然喜歡坐在院門口看景兒。不過,南鑼鼓巷,他已經很久沒有仔細逛過了。
「我這兒出門就是地鐵站和公交站,這南鑼鼓巷,上次逛得是七八年前了。再說逛什麼呀,都不是原來的味兒了。這裡頭哪有一點兒北京特色,要說有,也就一家奶酪店,還快開不下去了,因為旁邊好幾家冒牌的。」
南鑼鼓巷的商業模式就是典型的瓦片經濟。一公裡長的胡同,近百家店面,競爭異常激烈。有的經營不下去,無力支撐房租,就轉租給下家。「有的店面都轉租好幾手了。」十年前,南鑼鼓巷流行的是咖啡館和酒吧,之後是創意產品,現在,「真是南北百貨,什麼火賣什麼」。
有時候,遊客會鑽進四合院裡面拍照,「我那兒正炒菜呢,進來個遊客,嚇得我炒勺差點兒掉地上」。後來,老張也掛起「謝絕參觀」的牌子,但依然無法阻擋遊客的好奇心。「我是又好氣又好笑,一邊往外趕一邊跟他們說——『這兒有的東西,您家那兒都有』。」
老張很理解外地遊客來南鑼,是想體驗老北京文化,但是如今的南鑼卻沒了北京符號。「滿條街雞排、奶茶,這是老北京的東西嗎?您再跟店主聊聊,哪兒的口音都有,就是沒有會說北京話的。別說抱鼓石的事兒了,您問他鐘鼓樓在哪兒,都不一定給指得出道兒來。」
夕陽西下,人流依舊,老張準備回屋做飯,打算吃麵食。老張下午就發了點兒黃花菜和木耳,晚上可以來一頓打滷面。「您也來一口?」老張熱情地招呼著北晚記者。「您要有事兒,我也不強留。您慢走。」
老張微笑著揮手道別,「那就回見了啊」,轉身回了院子。院門沒關,還有遊客在門前拍照,閃光燈打在斑駁的門梁,門梁上的橫批寫著「四季平安」。 記者 孫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