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2年發起中印邊境自衛反擊戰時,東段和西段的解放軍參戰部隊,都有一個新的兵種參戰,防化兵。
解放軍防化兵是抗美援朝期間建立起來的, 與其它「邊打邊建」的兵種唯一不同的,是先建校,後成軍,防化兵是技術兵種,需要先培養專業人才。早在1951年,就在四川江津建立了防化兵學校,後遷到北京。1953年首批骨幹就上了朝鮮戰場,研究戰場化學防護、反細菌戰,並協助守備部隊做坑道防毒。
全軍第一個噴火連在60師,首次參戰是在1955年的一江山島,當年用的是老舊的日制百式噴火器,有效射程只有28米,鋒芒初試,戰果卻令人矚目,消滅的地堡數量佔到了總數的三分之一。
六十年代初,隨著第一批國產裝備陸續裝備部隊,各陸軍師的防化連也迎來了新裝備,國產58式輕型噴火器,仿自蘇聯TPO-50型噴火器,重量23公斤,有效射程40米,是第一種以火藥燃氣做動力的火焰噴射器,整體性能優於美軍的M2-2。
戰前,西線新疆的4師,從防化連抽調2個噴火排57人,噴火器28具,組成噴火連,配屬給參戰的步兵分隊,師部防化參謀程步超回憶,噴火連8月初組建,除了2排接受過一周的專業訓練外,很多戰士連噴火器還沒摸過,步兵因對這個兵種不了解,都不願意要噴火兵,擔心拖後腿,弄的噴火連很沒面子。
噴火連連長潘盈福憋著口氣,在全連軍人大會說:咱們有本事就用事實說話,只要大家跟得緊,上得去,噴得準,犧牲都不怕,有什麼難的!遂投入緊張的戰前突擊練兵。
跟的緊,就是始終伴隨步兵戰鬥,搞好協同;上得去,就是能衝到開火距離;噴得準,就是要求在有限的攜行油料內,力爭取得戰果。
對噴火兵來說,首先,身體條件是個硬門檻,據槍噴火的一剎那,60多公斤的後坐力,相當於一個活人迎面砸過來,沒有相當的腰腹力量和臂力,達到人槍合一的狀態,幹不了這一行;其次,選擇有利地形架槍,採用合理射擊姿勢,快速判斷風偏瞄準等等技戰術要領,必須經過苦練才能掌握。再有,背負23公斤的噴火器,在敵火下運動,必須熟悉步兵戰術,善於利用地形地物,選擇接敵路線,才能做到上得去。
最重要的還有一條,就是勇敢不怕死,因為每次開火都要抵近到離敵人三十多米甚至更近的距離,在未取得完全火力壓制的情況下,一旦暴露或一擊不中,懂得噴火器厲害的敵人,會驚恐萬分、不顧一切地首先打擊噴火兵,傷亡機率很大。這時,勇氣是壓倒一切的因素,只要敢迅速接敵,果斷開火,上千度的射流,鑽射孔貼壕壁隨勢飛濺,烈焰立即吞噬當面之敵,往往瞬間就能解決戰鬥。
根據衛勤部門的總結,被噴火器噴燒起火後,不能扑打,那樣會越燒越厲害,形同助燃,正確的方法是用衣服捂住滅火,並立即後送搶救。在戰後的攻堅武器評價時,火焰噴射器排名僅在40火箭筒之後,作用非常突出,特別是在西段的拔點戰鬥中。
對防化兵來說,執行的都是高危任務,第一顆原子彈爆炸,率先衝進爆心傳回關鍵數據的就是防化兵,長時間在核汙染區作業的也是他們,很少能輕鬆一次的是炮擊金門,防化兵布設煙障,看著對岸胡亂炮擊,炮彈打到假陣地上去了,才興高採烈了一番。噴火兵在戰場上,更是隨時和死神臉碰臉。
開赴戰區,要連續翻越5000米以上海拔的雪山達坂,強烈的高原反應,讓噴火兵們噁心嘔吐,體力嚴重下降,平時生龍活虎的人要拄著棍子蹣跚而行,直到百分之九十的人臥地不起, 36個人一頓飯吃不了6斤米,指導員陳德芝送到醫院仍昏迷不醒,連長潘盈福頭都大了, 這還怎麼打仗?便強令黨團員帶頭吃飯,規定一個饅頭優秀,兩個饅頭良好,一個饅頭及格,然後又硬把人拽起來活動,反覆動員,要大家慢慢適應高反,恢復體力。
可是一聽說要開戰了,老參謀回憶: 噴火兵一個個全掀開了被子,在床上舉著拳頭,爭先恐後地求戰,「這就是我們的戰士,這就是人民軍隊本質的體現。」
10月20日,反擊戰在東西兩段同時打響,在西線戰場,噴火1、2排分別在紅山頭和加勒萬河谷兩個方向參戰。信號彈升空,猛烈的炮火伴隨著高機平射打出的串串曳光彈,一起飛向印度查謨·克什米爾國民軍14營3連據守的紅山頭陣地,炮火準備30分鐘後,噴火兵緊隨步兵發起衝擊。
接近半山腰臺地,印軍的火力突然暴雨般打來,多名戰士犧牲,步兵分隊衝擊受阻,九連連長隨即命令,火力掩護噴火兵越前實施噴火,該看噴火兵的了:噴火1排副排長張虎生、戰士何汝亮一躍而起,迅速運動至印軍一個已被摧毀的沙袋工事兩側,經過觀察,前方是一排印軍的核心碉堡,距離約50米,於是兩人再次冒著彈雨,低姿躍進到距敵只有20多米的一條土坎下方。
利用土坎,張虎生、何汝亮迅速架槍,以跪姿噴火,非常惱火,只見射流不見火焰,噴火器冷噴!兩人再次架槍又打,第二瓶油又是冷噴!紅山頭海拔5270米,當天氣溫零下40度, 極度酷寒缺氧,戰後統計,戰鬥中噴火器的冷射率高達50%。
正當他們身後的步兵焦急萬分,準備強行發起仰攻時,兩條火龍突然撲向印軍地堡,剎那間烈焰飛騰濃煙滾滾,對面停止了射擊,印度兵渾身冒火,慘叫著紛紛竄出工事,第三瓶油終於打著了。
伴隨著一片「打的好,打的好!」的讚揚聲,步兵衝了上來,就在這時,左前方又有兩個印軍火力點,突然向衝擊分隊側射,進攻再次受阻。油料已經用完,何汝亮立即返回山下,準備重新裝填。在山坡上,他遇到同排的方桂明,正因嚴重的高原反應,倒地不起,他接過方桂明的噴火器,返身回來,以低姿匍匐接敵,在我方機槍壓制住印軍火力的瞬間,迅速架槍,將印軍的一座工事帶一座帳篷一掃而光。瀰漫的濃煙中,紅山頭第二層臺地上,一下就衝上來步兵4個排。
2班長尤存善發現一個印軍還在射擊,不捨得用一瓶油消滅一個印軍單兵,就從後面繞過去,雙手卡住印度兵的脖子,把人拖出來俘虜了。
配屬另一步兵分隊的李國興、楊吉興噴火組,表現同樣出色,李國興在距敵20餘米處利用沙袋架槍,第一瓶冷噴,第二瓶消滅目標,隨後兩人又在距敵30米處架槍,交叉噴火,再次消滅一個目標,為步兵打開了衝擊通路,步兵奮勇突擊,已經衝向主峰插旗了。
戰後,步兵分隊紛紛為噴火兵請功,張虎生、何汝亮榮立二等功。新疆軍區副司令員徐國賢、4師副師長王洪傑稱讚:噴火器即震懾了敵人,又鼓舞我軍士氣,夜晚見到哪裡噴火,就知道部隊前進到哪裡。
在同時進行的加勒萬河谷戰鬥中,防化參謀回憶,戰士們除了避開印軍機槍火力,根本不顧印軍的單發步槍射擊,士氣極其高漲,衝擊分隊受阻,噴火兵迅速抵進到30米距離內噴火,噴火兵倪水善因手指凍僵,扣壓不下扳機,2排副排長蘆榮湖敏捷地衝到他身邊,拿過噴火器,噴燒印軍機槍掩體後,又換上衝鋒鎗,和步兵一起向前衝擊。僅用半個多小時,即橫掃了印軍傑特聯隊第5營1連的南北臺地據點。
對印開戰首日,仿佛是防化兵的戰鬥節日,在西段新疆拔點作戰一戰撼敵之時,遠在中印邊界東段圍殲印軍第七旅的克節朗戰役,也正打的如火如荼,藏字419部隊的噴火兵,緊隨所配屬的步兵分隊,頻頻接敵噴火。槍等戰鬥中的李正體、王躍宗,在印軍瘋狂攔阻射擊,40火箭筒因地形限制用不上的關鍵時刻,以交叉噴射和連續噴射的方式,消滅印軍多個火力點;張會吉撿起印軍的手榴彈反扔回去,借著爆炸的煙霧迅速架槍,噴燃印軍地堡;鄧福清更是敢於在3米的危險距離內噴火,打的印軍拉加普特兵聞風喪膽;卡龍戰鬥中的趙興均、白雲生避開正面火力,利用交通壕繞行攻擊,連續堵燒印軍碉堡出口,這場戰鬥的步兵分隊裡,就有著名的陽廷安班。
反擊戰第一階段結束後,印軍不接受中方停火建議,雙方調兵布陣準備再戰,第二階段反擊戰於1962年11月14日再次打響,印軍在瓦弄主動發起進攻,選在這一天,印軍11旅要給尼赫魯過生日。遭到54軍丁盛軍長指揮的130師痛擊,瓦弄大捷中,打出了一次經典的噴火戰例。
瓦弄西北側32高地,是瓦弄的側翼屏障,印軍建有三層環形碉堡群,且能得到瓦弄的炮火支援。據守高地的是印軍道格拉斯聯隊第4營和庫馬翁聯隊第6營各一部,「丁指」命令190團不惜一些代價拿下32高地,保證主力直插瓦弄。激戰開始後,噴火手李統全和閻其祝受命攻擊一個母堡,李統全仔細觀察後,向步兵排長建議,先打周圍的子堡,再打母堡,經排長同意,迅速向前躍進,接敵過程中,閻其祝將有利位置讓給了負責掩護的機槍手,自己卻中彈犧牲,李統全頓時被激怒,他要用烈焰為自己的副射手報仇。
李統全幾步躍上一個小土坎,找好角度後,以半跪半臥的姿勢,就把一瓶油狠狠噴了出去,由於距離近,射角大,噴出的火流擊中目標後,又折向了左後側的另一個地堡,一瓶油噴燒兩座碉堡,實戰中罕見。
接著,李統全緊緊盯著瘋狂開火的母堡,在母堡火力減弱的瞬間,沿著早已觀察好的路線,在戰友機槍的掩護下,迂迴接近母堡左側子堡後,竟不顧一切縱身跳上堡頂,對準母堡就開始噴火,第一次噴射沒中,他換了位置,狠狠地把扳機壓到底,母堡瞬時被火焰吞沒,印軍一個也沒跑出來。李統全戰後榮立一等功。步兵參加32高地攻堅戰鬥的,出了個「活著的黃繼光」、當年聞名全軍的戰鬥英雄陳代富。
再回到西段新疆,4師的兩個噴火排,在紅山頭和加勒萬戰鬥勝利後,編入機動部隊,轉戰到巴裡加斯,當地印軍望風而逃。第二階段作戰開始後,參加了班公洛地區的拔點戰鬥。熱瓊山脊的阿印8、9號據點,建有堅固的防禦工事,由印軍庫馬翁聯隊第13營駐守。特別是莫爾多通道的阿印16號據點,地形狹窄,難以迂迴,還能得到境外印軍重炮的支援,印軍在山脊上布設了防步兵雷場,守軍是印軍中向稱善戰的僱傭兵、廓爾喀第8聯隊第1營一部,在這裡,將展開西段最慘烈的一場惡戰,也是戰鬥英雄羅光燮捨身滾雷的戰場。
激戰前夜,噴火連2排副排長蘆榮湖和程步超參謀在班公湖邊烤火聊天,蘆榮湖撥弄著柴火,淡淡地對程步超說:「明天打16號據點一定是場惡戰,我已經做好準備,也沒什麼牽掛的,只是我有個未婚妻,如有萬一,代我去個信告訴她吧,只要人民需要,我沒什麼可說的。」
過了一會兒,四班長潘自興又把程參謀叫到一邊,也是很平靜地說:「我從小失去父母,是姐姐把我帶大的,她很疼我,明天這仗要是有個什麼,請將我留在連隊的那包衣物寄給她,別的沒什麼了。」
1962年11月18日,戰鬥再次打響,在東段的西山口-邦迪拉地區,55師打頭,藏字419部隊剖腹,山南軍分區郭指分隊擊背,11師飛兵貝利小道切尾,印軍第4師所屬的5個旅全線崩潰,我軍取得東線戰場決定性的勝利。在西段的班公洛地區,則對印軍在我方一側的三個據點,發起強攻。
在熱瓊山口拔除阿印8、9號據點的戰鬥中,噴火連潘盈福連長,在攻擊印軍炮兵陣地時身負重傷,但堅持不下火線,始終組織指揮戰鬥,直至失血過多犧牲,他把噴火分隊從新疆帶到西藏,沿邊境轉戰千裡,卻倒在最後一戰中。戰後,潘盈福榮記一等功。這場戰鬥的步兵烈士,還有國防部授予榮譽稱號的愛兵模範張代榮和戰鬥英雄王忠殿。
莫爾多通道這一邊,攻拔阿印16號據點的戰鬥已經進入了白熱化,參戰各分隊沿山脊進攻,因地形限制,測距失誤,炮兵未能壓制印軍炮火,衝擊分隊受阻於防步兵雷場。接著,工兵排突前為步兵破障,幾十米後爆破筒用盡,全排強行手工排雷,遭印軍密集射擊,傷亡殆盡,再接著,山河變色,工兵羅光燮滾雷。
副射手倪水善觸雷,甦醒後第一件事,就是拖著一條傷腿,在雷區裡圍著炸點爬來爬去,拼命尋找負責攜帶的工具包,遍尋不見後,掙扎著在衝擊通路上排雷兩顆,在零下30多度的戰場上,倪水善奇蹟般地生存了兩天一夜,最後被戰友救了下來。
攻入印軍核心陣地後,印軍仍在頑抗,四班長潘自興背負噴火器,率先躍起,抵進接敵時中彈犧牲。
蘆榮湖拿過四班長的噴火器,接著衝上去,連續噴燒印軍兩座碉堡,在向第三座碉堡噴火時,頭部被印軍擊中,也倒在了5100高地上。
接著,崔相明衝上來,尤存善衝上來…他們用手中的58式火焰噴射器,連續對著印軍工事猛烈噴火。
血戰莫爾多通道,參戰的解放軍步、工、化分隊,在極為不利的地形下前赴後繼,浴血衝殺, 拔除了印軍設在我方境內的最後一個據點。戰後,蘆榮湖榮記一等功,潘自興、崔相明榮記二等功,噴火連1排立集體三等功。
多年後,程步超老人提起蘆榮湖和潘自興,仍感慨不已: 只要國家和人民需要,他們說過的話,絕不含糊。
兩人在戰前對戰友的託付,副排長蘆榮湖只有一個口信,潘自興僅是一包舊衣服,當年的義務兵一個月的津貼不過6到10塊錢。而生死面前,噴火兵們是如此坦然,一句多餘的話都沒有。
本文作者:徐渡瀘,「這才是戰爭」加盟作者 ,未經作者本人及「這才是戰爭」允許,任何媒體、自媒體不得轉載,違者必追究法律責任,讀者歡迎轉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