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過斜向上的橫畫,見過斜向右的豎畫嗎?這裡就有一個這樣的字,並且還是書聖大人王羲之的寶跡。臨過《集王羲之聖教序》的應該都見過這個豎畫蹩腳的「釋」字。
《集王羲之聖教序》是大唐皇帝李世民撰寫的經文序文,唐玄奘歷經十七年的辛苦,從佛國印度帶回來大量梵文經卷,又奉命於弘福寺譯經。太宗皇帝親自為之撰文做序,就是這篇《聖教序》。
因為李世明太崇拜王羲之了,在刻石之前要求弘福寺一個通王羲之的,據說是王羲之後人的沙門懷仁,從唐內府所藏的王羲之舊跡及民間王羲之的遺墨中集字,來完成包括這個序在內的諸多譯文的摹寫。
當時做這項工作,懷仁用了二十幾年時間才完成,可見集字成篇的難度也是很大的。難在哪裡呢?難就難在「鋒銛來去之則,反覆還往之法」,難以做到忠實於原字又能讓它們相互呼應,彼此揖讓。
可是後來的人卻看不到這一點,還神秘兮兮地講這個「釋」字,王羲之是如何用得巧妙又大膽,是如何如何的見功夫。我要說王羲之這個字就是一個敗筆,你會不會覺得我是來黑書聖的?這個字無論從單個字的結體組合,還是從整篇的章法布局上,都經不起美學概念的推敲與判斷。
如果要說這是孫過庭所說「既能險絕,復歸平正」,是明顯地不能自圓其說的。這個字別說靜態的平正,連動態的平正都沒有。何況這一斜豎也談不上險,給人更多的感覺是劣。
這種被說成險,跟歐陽詢險絕不一樣。歐陽詢的險絕多來自結體,很多筆畫寫出來太欹側,總有一種要摔倒的感覺,人們把這叫做造險。可貴的是,歐陽詢造險之前就已經給以後的平險想好了辦法。所以,所有的險勢,都有制衡,而這裡的「釋」卻最終犯了險,沒有平險的餘地。
王羲之的書法被南朝的袁昂評做:「如王謝家子弟,縱復不端正者,爽爽有一種風氣」。這種風氣是什麼?是高貴的不屑的爽利之氣。而不端正,也並非歪歪斜斜地不挺直,是稍稍有一點不停當、不太合時宜,反而生發出來不拘小節的爽爽之氣。不端正,絕非像「釋」字一豎歪斜的如此不含蓄。
由於年代久遠,王羲之的大量筆跡到今天都已經看不見了,《集王羲之聖教序》中的這個「釋」也不能考證出來歷了。從筆勢上看,這個字有可能就是書聖寫著寫著,因為速度快,手底下滑了一下而出現的一個敗筆。
在原帖中,他可能會才去別的方式補救一下,以不破壞整篇的美感。但是在懷仁集字時,一是沒找到形勢的「釋」字,只能用這個寫壞了的;另一方面,也沒找到能與之呼應補救的相鄰的字。雖然歷時二十幾年,也沒有辦法避免這種遺憾。
這些就是集字的不妥,不管是平時的臨習還是創作,最好不要用這種集字的方法。這是很多人不太在意的事,人們還會拿這一點來誇獎別人的作品。說某人寫出了哪個大家的風格,隨後來一句,看某某字就跟什麼帖裡的一樣的。
學習不但不贊成集字,也不贊成一個字一個地學習。這句話有點不太好理解,不能通篇裡拿出一個字,一次性把這個字寫上一萬遍,直到把這個字寫好。同時是手部肌肉產生記憶,以後寫字一出手就這樣寫。
這種觀念看似有道理,可以用到高難度技術訓練上,比如打桌球,比如射箭,比如焊接宇宙飛船的接縫……但是卻不該用到藝術上!
書法要使筆聽命於手,手聽命於心,才可以做到意在筆先。肌肉的記憶已經不能聽命於心,寫出來的字再完美,也只是死板的影像。王僧虔說:「書之妙道,神採為上,形質次之,兼之者方可紹於古人。」要把書法寫成藝術,還是多用點「心」,寫出神採來,才是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