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
它們是名副其實屬於上海管轄的地域,卻距離上海超過300公裡;他們是上海監獄系統的人民警察,為了維護安全穩定,卻只能和心愛的人持續上演「雙城記」。吳家窪、四岔河、白茅嶺、軍天湖,一系列耳熟能詳的地名,有著一個共同的名字——上海飛地。曾經,他們分別承擔著遊民安置、罪犯改造、勞動教養、強制戒毒等一系列職能;如今,他們也有著一個共同的屬性——「域外監獄」。歷史悠久的上海飛地有哪些鮮為人知的過去?在域外工作是一種什麼樣的體驗?基層監獄民警又有著哪些勵志又艱辛的故事?值此新中國成立70周年之際,東方網·縱相新聞通過實地走訪上海域外監獄,向那些奮鬥在監管改造一線,維護上海安全穩定的域外監獄民警致以崇高的敬意。連日來,我們已推出了兩篇:《吳家窪監獄十二時辰》、《這裡也是「上海」,蘇北小城裡有個803》,今天縱相新聞推出系列報導第三篇:白茅嶺監獄。
東方網·縱相新聞記者 高興 馬旭 金晟 沈超
說到「吃官司」,老上海人嘴裡,「白茅嶺」與「提籃橋」都是「吃官司」的代名詞。
區別在於,提籃橋在上海市區內,白茅嶺在安徽山區裡。山高路遠,白茅嶺條件更差,多吃苦是免不了的。
前面提到老上海人,自然是區別現在的上海人,尤其年輕一代——即使是土生土長的上海小年輕,也未見得都知道「白茅嶺」,即使聽說過,也未必清楚白茅嶺是幹嘛的。
反正,白茅嶺與白毛女沒關係,與上甘嶺、鋼鋸嶺也絕對不是鄰居。
白茅嶺到底在哪裡?
白茅嶺農場位於蘇浙皖三省的交界處,位於安徽宣城市的廣德、郎溪縣境內。
從上海滬太路長途汽車站出發,走滬渝高速,經青浦、平望、湖洲、廣德,再轉溧寧高速向北,最後在郎溪縣下。
坐大巴,從上海到白茅嶺大概4個多小時,310公裡左右。
白茅嶺的名字,來源於此地多白茅。白茅的根、花絮雖能入藥,但對於茶園、果園、桑園來說,卻屬於惡性雜草。郎溪縣屬於丘陵地帶,產綠茶,有「中國綠茶之鄉」美譽。
白茅嶺氣候與上海接近,只是夏天更潮溼幾分,「底樓通常都沒法住人,一到黃梅天,牆壁下雨,東西發黴」,而冬天更嚴寒幾許,「每年都下大雪」。
就是這樣一個自然條件並不好的地方,1956年3月,地少人多的上海市,決定在這裡建一個農場。
為何要建白茅嶺農場?
白茅嶺農場,另一個說法就是白茅嶺監獄。農場的叫法,是特殊年代的產物。
上海建在域外的農場,一共有四個。上世紀五十年代,新中國剛成立,像上海這樣的大城市,是中國經濟的命脈所在,要確保上海大城市的平安、穩定和經濟發展,上海就就想出了既能改造人,又能改造自然的計劃,於是白茅嶺等農場應運而生。
1956年起,白茅嶺農場承擔遊民安置任務,1958年陸續接受勞教人員和少年犯,1966年開始收押改造罪犯,最多時,整個白茅嶺農場有近2萬人。
白茅嶺是一個社區的概念,這裡除了監獄,還有學校、商店、醫院、派出所等等。行政關係上,隸屬上海市寶山區。
2018年4月,白茅嶺農場與軍天湖農場(軍天湖監獄是上海在安徽的另一個域外監獄)的社區順利移交給上海光明集團,完成「監社分開」的監獄體制改革任務。
這裡還要多說一句。對於建立域外監獄這些歷史問題,我們不能簡單地以「現在的眼光來評判」。
社會一直在發展,形勢一直在變化,人的觀念也在不斷更新,當年建域外農場,有其複雜的歷史背景,但這是當時上海市領導綜合了各方面的意見,進行了各種考量之後,作出的慎重決定。
在軍天湖監獄資料陳列室,曾任上海市勞改局局長、市委政法委書記,時任上海人大常委會主任的劉雲耕同志,在2010年題過一個辭:
申城多少平安夜 天湖幾代守夜人
遠離上海,甘當上海守夜人,只有知道農場發展的這段歷史,才能明白這句話中更多的深意。
為何白茅嶺監獄的「三分工作」在監獄法中佔有重要地位?
1994年年底,中國司法系統發生了一件大事:新中國第一部監獄法誕生。
從1986年司法部成立監獄立法起草工作小組開始,歷經8年多時間調查研究和專題討論,前後修改數十稿,最終,《中華人民共和國監獄法》呱呱墜地。
在這部監獄法裡,白茅嶺監獄探索實踐出的「三分工作」,被寫了進去:其中分管分押部分在第四章第三十九條,分類教育則在第五章第六十一條。
三分,即分類關押、分類管理、分類教育。當年參與過「三分工作」這個項目的老民警們,把「第三十九條」與「第六十一條」一加,看作是一個小滿分(指39+61=100)。
「但是,三分工作的探索沒有止境。」白茅嶺監獄副監獄長周向輝告訴我們,「說這句話,這絕不是謙虛。監獄工作精細化管理的學問實在太多,我們一直在不斷探索,可以說,永無止境。」
對罪犯管理教育實行「三分」是監管改造的一項重大改革。
今天,「三分工作」的理念早已深入人心,並成為中國監獄管理工作的基本共識。
為何教導大隊的兩個「一日規範」這麼重要?
先說說「教導大隊」是什麼。
現在,上海所有的監獄都實行監獄、監區兩級管理,當年的「教導大隊」就是今天白茅嶺監獄的三監區,但是,「白茅嶺監獄教導大隊」的牌子依然掛在監區門口。
這是怎麼回事呢?原來,1988年4月,作為勞動改造戰線上的一種探索創新舉措,白茅嶺監獄成立了實驗大隊和教導大隊。其中,成立教導大隊,主題詞就是「規範」:把能規範的地方,統統規範起來。
在監獄裡,要做到「規範」兩個字,無比重要又無比艱難。
在上個世紀80年代中期之前,中國許多監獄還處於一種粗放式的管理模式,在罪犯教育上,大都以說教式、灌輸式等方式為主,執法上也存在自由裁量權較大等問題。
為此,教導大隊推出了一系列規範管理的舉措,其中就包括後來在全國監獄系統廣泛推行的《民警一日工作規範》,這個可是當時的「上海模式,上海經驗」。
而在罪犯行為規範方面,他們推出的《犯人一日行為規範》,也在上海各監獄全面推廣,並一直施行至今。
教導大隊的一系列創新組合拳,讓人耳目一新。各級領導給予了高度肯定與評價。
1989年,時任司法部副部長的金鑑同志稱讚教導大隊「思想觀念新,方法新,連語言也是新的」;原司法部勞改局王明迪副局長,則評價此舉,「是把勞改工作納入科學化軌道進行了有益的嘗試」。
據1992年的白茅嶺農場場志記載,在1989年的全國勞改工作會議後的一年多時間內,全國監獄系統先後有大約4000人先來白茅嶺農場學習取經,主要學習內容就是教導大隊的「規範化大隊建設」與實驗大隊的「三分工作」。
無論是「教導大隊」還是三監區,名稱雖然有改變,但民警責任感,使命感從來沒變。
31年來,白茅嶺監獄教導大隊素以「工作出規範、崗位出標準、隊伍出人才」著稱於上海乃至全國的監獄系統。
2004年,隨著白茅嶺監獄新的現代化建築群體的落成,教導大隊經過反覆總結、提煉,有了如今這41個字的莊重承諾——
別人做不到的我們要首先做到,別人做不好的我們要努力做好,別人做不持久的我們要堅決做持久。
正是在這樣的精神指引下,教導大隊這些年來從沒有放鬆過探索和追求,所以戰績無數。比如,司法部集體一等功,全國個別教育標兵,全國個別教育能手,等等等等。
其中,有兩個「第一」份量極重:第一家通過上海勞改系統規範化大隊驗收、第一家通過市級現代化文明監區驗收——因為這完美體現了「工作出規範,崗位出標準」。
為何說白茅嶺是上海監獄青年幹部的搖籃?
也許在絕大多數老百姓口中,「白茅嶺去過的」,意味著一段悔恨的經歷,而在上海監獄系統的民警,「白茅嶺去過的」,則意味著光榮與傳承。
當初成立教導大隊時,就明確了兩項功能:一是改造罪犯,二是培訓幹部。
採訪當天,白茅嶺監獄三監區(教導大隊)黨支部書記、監區長李磊陪同我們在隊史資料館停留了許久。當走到「歷任黨支部書記、監區長」的資料展板前,李磊指著上面的多位「老前輩」,向我們一一介紹,如數家珍。
可惜,絕大多數,我們都不熟悉,但看他的神情,這些人定是上海監獄系統裡響噹噹的人物。
白茅嶺監獄提供了一組數據:2005到2009年,全局共有17批次271人接受了培訓。2012年,當時的市領導到白茅嶺調研,提出「兩個最」:最有潛力的監管場所和最實際的民警培訓基地。
之後的5年多時間,教導大隊為市內輸送了126位監獄管理業務骨幹。
為何說學習與創新是白茅嶺監獄民警的基因?
白茅嶺監獄黨委書記、政委徐濟虎在接受我們採訪時說,每年他都會給年輕民警上第一課,名字就叫:忠誠。
人民警察是人民的忠實衛士。
作為一名人民警察,無比忠誠,一定是放在第一位的!這點毋庸置疑。
但如果告訴你,學習與創新是白茅嶺監獄民警的基因,你也許會將信將疑了吧?
白茅嶺監獄四監區監區長黃育文講了一個簡單的道理:你憑什麼去改造這些犯人的思想?沒有一定的工作經歷,人生閱歷,你講的道理,他們要聽嗎?會聽嗎?
其實不少犯人,都是極聰明的人,很會察言觀色,有些還是高學歷。作為一線每天直面犯人的主管民警,如果不加強自身學習,不主動去創新實踐,要勝任教育矯治罪犯的工作,還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同時,上海各級領導都特別重視、關心域外農場的發展,都曾提出過重要指示和要求,這讓「白茅嶺人」始終有不進則退的危機感,久而久之,學習能力與創新能力便成為身體裡的基因。
如今的教導大隊,在冊民警51人,35歲以下的青年民警比例高達88%,是名副其實的「青年大隊」。
雖然是支年輕的隊伍,但學習與創新的步伐從未停止,這一優良傳統一直延續至今。
從業務上的「罪犯日講評工作法」「非工作日監組轉承包1234工作法」,到技術範疇的「罪犯詢問筆錄軟體」「減刑假釋材料製作一站式攻略」,再到黨建工作的創新模式《黨員量化積分考評辦法》,白茅嶺監獄教導大隊的創新熱情與能力,讓人嘆服。
其他不說,光是「一站式攻略」這個名稱,在外人看來,就是充滿元氣、充滿朝氣的新時代產物 !
難怪,「減刑假釋材料製作一站式攻略」能夠在2018年上海市100多個創新性項目中脫穎而出,最終被市總工會評為「創新性項目獎」。
這就是我們所了解的白茅嶺監獄,囿於篇幅,難以全面展現幾代「白茅嶺人」的風採,但他們的艱苦創業、銳意創新與無私奉獻,讓我們久久不能忘懷。
手記:
新聞從業廿年,走南闖北,我也去過不少地方。但聽說有機會在中秋節前夕去域外白茅嶺監獄採訪,還著實興奮了一陣。在白茅嶺監獄只有短短半天時間。最過耳難忘的一句話,是教導大隊監區長李磊的那句「為了上海 遠離上海」。這句話,道出了白茅嶺地理位置的偏遠,點出了白茅嶺對於平安上海的重要性,細細品味,更有一種大義凜然、捨我其誰的英雄氣概。李磊原是一名市內監獄的民警,按規定到白茅嶺監獄交流工作三年,期滿後他主動要求長期留在白茅嶺監獄工作。如果說當時李磊一點沒有思想鬥爭,上海對他沒有一點吸引力,那不是事實。但有一點,卻真真切切:家人的理解與支持,才有李磊今天工作的穩定與安心。李磊的嶽父母曾長期在白茅嶺監獄工作,退休後才回上海,而他做小學老師的太太,就是在白茅嶺長大的。除了夫妻分居兩地外,還有子女回滬讀書問題,贍養老人問題……總之,這些無法迴避的現實困難,常常會左右一個人,甚至一個家庭的抉擇。白茅嶺當地流傳著一句話:獻了青春獻終生,獻了終生獻子孫。但願,這不僅僅是因為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