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 影:《妖貓傳》
導 演:陳凱歌
主 演:黃軒、染谷將太、張雨綺、秦昊、阿部寬、劉昊然、歐豪、張天愛、張榕容、張魯一
大唐盛世,目眩神迷,心生渴望,令人嚮往。
而被這一番盛世風景所迷惑,並且趨之若鶩的,豈止是天下百姓,又豈止是盛唐一國。
瓜甜嗎?
瓜也,亦是魚也,最後仍是瓜也。
所謂幻術,假亦真時真亦假。
白居易的《長恨歌》是真的,亦是假的。
沙門空海的驅邪師是假的,亦是真的。
春琴說,魚不用大,它光吃眼珠子。
吃魚珠子之樂,還不如吃人之目之樂也。
既然遮天蔽日,既然幻術迷眼,既然有眼無珠,看不清真假,留著這眼珠又有何用?
而且……人心黑暗,不配看到光明,人心齷齪,不配看到美麗。
世間萬般,諸人萬相, 有眼無珠,尚且不如魚也。
妖貓對唐玄宗說:我是守著她,可是我餓了,山洞裡又沒有魚眼睛可吃。
他是誰,他是天下主宰,他是人間帝王。
他是唐玄宗,他是李隆基,獨獨是她一個人的三郎。
而他心愛、憐寵和疼惜之人,自然不僅僅是奉在心尖,捧在掌中。
可惜……他是皇權,他是帝王,他是男人,他是高高在上的天下之主,天選之子。
他的愛情,他的憐惜,他的寵愛,這些通通在他的權勢,他的江山,他的天下面前,脆弱得不堪一擊。
而且,他還不甘,不忍,不願……他要這個愛著他的女人,帶著對他的尊崇,帶著對他的深情,帶著對他的眷戀,走向絕望而冰冷的死亡。
他要她死,心甘情願。
他要她死,心甘命抵。
他要她死,此情不渝。
他要她死,此生無悔。
這是這個男人最大的盛世幻術,以愛為名,玩弄人心。
極樂之宴,極奢盛世,她的美傾盡天下,他用她的美麗和深情,為天下臣民造了一場幻術。
繾綣情深,比翼雙飛,他的愛情深不已,他用他的虛偽和真心,為這個女人造了一場幻術。
唐玄宗的愛情,是帝王是皇權極度的膨脹的佔有欲,一旦不能再擁有,寧可將它徹底毀滅,而且必須要假借他人的名義。
唐玄宗的愛情,除了皇家的顏面,更有個人的自私和怯懦,這個擁有著至高無上權力的人,卻不敢在愛人面前袒露自己的私心和醜陋。
狠辣不過如此,偽善不過如此。
所謂深情,所謂永遠,所謂白頭偕老,所謂天長地久,所謂「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也不過是人世間的一場也有也無,似真似假的幻術罷了。
楊玉環對憤慨卻又真摯的少年白龍說:寄人籬下,反倒讓我對別人的好,一點一滴都想報答。
反觀這個靠著徵服一個男人就徵服了天下的女人,當她對著白龍說出那番話的時候,她的善良,一覽無遺。
或許,她早早就看透了局勢,看清了帝王。
只可惜,她愛上的終究不是一個普通人。
所以她也早早就明白,帝王之情,猶如牢籠。
在極樂之宴上,她早就預感到了自己將被無情拋棄的結局。
在遇見白鶴少年時,她就已說出了她願意以命相抵謝天下 ,以身相殉謝君恩的溫婉情意和寬廣胸懷。
她未曾看輕自己,但是她也從未高估。
所以,她轉身由衷地說:李白,大唐有你,才真的了不起。
李白穿上了靴子後略帶醉態地輕聲呢喃:雲想衣裳花想容唄。
恃才傲物,才傾天下,換來的是皇帝口諭,離開長安,從此不許回來。
唐玄宗的面具,此刻猶如水泥龜裂,開始露出偽善的真面目。
阿部見她時,唐玄宗對他說,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但是你記住了,不管什麼時候,貴妃,永遠都不會是一個人的。
因為,她只屬於皇權向天下炫耀的資本和工具。
皇權的極樂之樂,是凌駕於所有人的無上權力。
所謂的「我們要永永遠遠在一起」,不過是「你永遠都只能屬於我」的另一種說法罷了。
她可以離開,而離開唯一的方式,卻只有死亡。
可是哪怕是奔赴死亡,她的命,還是他親手奪走的。
極樂之宴的最後一個客人是安祿山。
唐玄宗散發擊鼓,以一場絕世盛宴隆重款待這個要殺他的男人。
明知對方有異心,依然擊鼓迎接毫不放在心上,打算依靠自己的人格魅力來平息一場即將到來的叛亂。
這是唐玄宗對於覬覦者的回擊和不屑,也是他的狂妄和自大。
而楊玉環則是在花萼相輝樓盛宴末尾,已經預感到唐朝盛世將傾,也看到了自己的結局。
強盛時,她是帝國的象徵。
危難時,大唐將不再需要她。
她對自己的命運,有著清醒而近乎絕望的認知。
她懂得,她明白,她知道,她了解。
然而,她還要扮演好她的毫不知情,她的矢志不移,她的信任託付,配合著唐玄宗演出這樣的一場欺天騙地的幻術。
以免拆穿了唐玄宗這深情的虛偽面具,以免令到帝王之尊有那么半分的難堪。
楊玉環留下愛情信物給唐玄宗撫慰他,然後懷著自己對愛情理想的堅守,平靜地接受死亡安排。
她絕望,她哀默,生死無依,無人可靠。
人們羨慕她擁有一切,殊不知,她一無所有。
但是她對這份絕望卻選擇了閉口不言,選擇了含淚不落。
更重要的是,她知道自己只不過是別人的藉口。
她是唐玄宗奢靡生活的藉口,炫耀權威的藉口,狼狽逃離的藉口。
她是安祿山謀反的藉口。
她是陳玄禮兵變的藉口。
她是天下人推卸盛世滅亡的藉口。
而她,卻不過是一個捧著一顆真心,獻出一片真情的女子。
可她從不爭辯,她既不想令丈夫為難,也不想讓天下人受苦。
她是真的願意為了愛和天下而獻祭出自己的生命。
她的世界,遠遠不止是男女愛情這麼淺顯,她對所有人都懷有一份包容和寬恕的心情。
死亡來臨之前,她也曾慌亂,她也曾怨恨,她也曾害怕,但是一個人愛她的眼神,就讓她重新擁有了原諒所有人的勇氣。
那個眼神,並不來自那個曾經愛她,寵她,憐她的男人,此刻他口口聲聲說著:
玉環,我絕不會讓黃鶴對你這麼做。
玉環,我很想把我的頭顱放在那個盤子上,讓高力士端出去,可那樣就違背了我和你白頭偕老的誓言。
玉環,你願意嗎?
這個男人,此時此刻,貪心怕死。
這個男人,此分此秒,無情無義。
這個男人,此生此世,虛偽可恥。
她絕望含淚,笑顏悽慘,飲盡他端過來的毒鳩。
明明知道,他捧來的是毒,依舊一飲而盡。
明明知道,他想要的是命,依舊雙手奉上。
因為,她愛他。
她愛著的,是她所相信的愛情。
所以,她做到了別人做不到的。
所謂萬歲萬歲萬萬歲,不過是一場人間的嘲諷,愛情的祭奠。
她的蒼白慘然,換來了千軍萬馬的擁戴,也換來了他的順遂平安。
天選之子,靠一個女人的命來苟全於世,何其可笑。
在石棺中,沙門空海看到了一個女人臨死之前求生的本能和絕望。
此時此刻,毫無痛苦,毫無聲息地死去,竟然變成了一種求而不得的渴望。
但是很不幸的,她絕望,她掙扎,她痛苦……就在那座石棺裡面,她醒來了,她也死了。
十指連心,一片瘡痍。
他送她的那件紅色霓裳,終究成了她的壽衣。
如同霓裳褪盡,她的愛,也終將逝去。
只剩下,真心之白之純之淨。
她愛他,她亦不再愛他了。
因為,她已經不是那個身體了。
空海以一個旁觀者的身份說:白龍,這也是楊玉環想跟你說的話,她不是那個身體也已經很久了。
他的執,因年幼被賭輸的父親隨意的賤賣給了師傅,因師傅一言不合就毫不猶豫地打斷了他的腿,因丹龍明知真相卻毫不阻止還成為了幫兇,因那些人用冠冕堂皇的理由和噁心虛偽的欺瞞逼死了貴妃。
愛而生執,執而生怖,怖而生憂,憂而生恨。
物是人非,盛世終衰,由仙變妖,怨消妖散。
曾經的白龍少年,年少單純,真摯誠懇,只因傾慕貴妃,化身妖貓,怨恨世人,屠殺仇敵,卻因為丹龍三十年的守護,換來了一場幡然醒悟,終於化為白鶴,乘風歸去。
曾經的執念,終將化為一縷雲煙。
所有的恩怨陪同白鶴一同離去,只留下美好的東西讓世人銘記。
所謂的無上密,就是超越生死,沒有痛苦的秘密;在看清了世間真相之後,無論醜惡與否,都依然能夠坦然地擁抱它。
《金剛經》裡講: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
而用羅曼羅蘭的話來說,世上只有一種英雄主義,就是在認清生活的真相之後,也依然熱愛生活。
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
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
說穿了,就是接受人間真善美,也接受了人間醜陋惡,能夠接受世間真真假假,也能夠接受也有也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