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29日，是湖北武漢女主播如雪收到律師函的第70天。
如雪一直在想兩個問題：播了兩年半，毛收入150餘萬元，淨收入60餘萬元，要賠8000萬元，合理嗎？如果真要賠，上哪去籌這麼多錢？
北京大成（深圳）律師事務所000391號律師函顯示，如雪違反了三方籤署的《解說合作協議》，在與鬥魚直播平臺有競爭關係的抖音短視頻平臺進行了解說或表演，構成重大違約，返還所有收益，並一次性支付違約金8000萬元。
《解說合作協議》中的三方分別是：甲方武漢鬥魚魚樂網絡科技有限公司（下稱鬥魚）、乙方如雪的經紀公司武漢驛動星娛網絡科技有限公司（下稱驛動星娛），丙方如雪。
如雪稱，她違約屬實，但另有隱情：其經紀人發來的「直播話術」打涉黃「擦邊球」，她接受不了；熟識的主播小菲被疑似驛動星娛的工作人員騷擾，這讓她感到害怕。
女主播小菲向上遊新聞（報料微信號：shangyounews）記者提供的聊天截圖和錄音顯示，疑似驛動星娛的工作人員對其進行騷擾，言語低俗下流。
驛動星娛稱，違約金是鬥魚索賠的，與驛動星娛無關，公司工作人員沒有發過涉黃話術，也沒有騷擾過小菲。
鬥魚表示，違約金是法務部門算出來的。同時將對是否打涉黃「擦邊球」、是否「騷擾主播」等事宜展開調查，一旦查實，絕不姑息。
律師付建認為，如果直播平臺涉黃「擦邊球」一事屬實，這就違背了平臺健康直播相關規定，同時也違反法律規定。在對方已經違規違法的情況下，如雪和小菲就無需繼續履行三方合同，違約金一說不成立。
▲5月20日，如雪收到了律師函，鬥魚要求其退還所有收益，並支付違約金8000萬元。受訪者供圖
8000萬元的天價違約金
1998年出生的如雪，從小愛好唱歌、跳舞。
上遊新聞記者獲得的合同顯示，2017年2月，還在讀大三的如雪成為驛動星娛旗下的主播，合同期限為三年。2018年10月，鬥魚、驛動星娛、如雪等三方籤署協議，期限仍是三年。
直播回放顯示，2017年7月至2019年12月間，如雪在鬥魚上直播，表演的內容有唱歌、跳舞、彈鋼琴、戶外等節目，粉絲20餘萬。
如雪提供的銀行流水顯示，兩年半的時間裡，乙方公司帳戶、與乙方相關聯的私人帳戶共向如雪轉帳150萬餘元。如雪稱，除去直播和購買設備的投入外，她的淨收入為60餘萬元。
2019年12月，如雪在鬥魚平臺停播。2020年5月初，如雪自行在抖音上進行直播。5月20日，如雪收到律師函後再次停播，半個月她從抖音平臺上獲利約4000元。
上遊新聞記者注意到，律師函上要求如雪支付8000萬違約金，是基於三方協議上第11.11條第7項、第8項：未得到甲方許可，乙丙雙方不得在第三方平臺直播，如若違反，需要向甲方返還所有收益；甲方要求乙方或丙方一次性支付違約金8000萬元整。
除天價賠償外，律師函還提到，如雪收到函件後應立即停止在抖音短視頻直播平臺的直播行為，關閉抖音直播間及註銷抖音直播帳號，並繼續履行三方協議；若未滿足上述要求，鬥魚將追究法律責任。
驛動星娛與鬥魚的關係密不可分。工商資料顯示，今年7月初，鬥魚投資驛動星娛，認繳資金40萬，持股比例為7.41%。
▲7月29日，湖北武漢，女主播如雪接受上遊新聞記者採訪。攝影/上遊新聞記者 沈度
涉黃「擦邊球」式話術曝光
如雪介紹，成為驛動星娛旗下主播後，因薪資、與經紀人溝通等問題，她工作的不開心。2019年5月，經紀人給如雪發來的「直播話術」裡包含的低俗、涉黃「擦邊球」的話語，讓她難以接受，動了離開驛動星娛的心。
上遊新聞記者梳理發現，這個所謂的「直播話術」中的PK玩法合集上提及，用雙腿夾著有水的杯子跳五下；在額頭上寫「一元十次」；輸的人舔肩膀；穿10件衣服之後，隨歌曲的伴奏邊跳舞邊脫衣服。
主播聊天話題大全顯示，初吻時是幾歲？初夜是何時？初戀時你多大？你約過有夫之婦嗎？
「100問」中顯示，男朋友不小心看見閨蜜只穿XX怎麼辦？如果你的前任抱住你，你該怎麼辦？
「PK最大化建立人脈」中提到，做主播多少都要有點情商，說好聽點叫情商，說難聽點就是心機；如果他們通過你的挑釁而上禮物，就說明你能調動得了資源。
「服從性測試」上有這樣一段話：要學會讓他在感情上多投資，只有他往一份感情上投資越多，他才會越在乎這份感情。投資分為：感情投資、肉體投資、時間投資、精力投資、金錢投資。讓他追求你，和讓她適合你的時間，讓他愛你多於你愛他，讓他請你吃飯、刷禮物等。
如雪稱，她只想通過才藝獲得粉絲的認同，進而獲得打賞，不想靠這些低俗的話術留住粉絲。
▲驛動星娛的工作人員給如雪發的疑似涉黃「擦邊球」直播話術。受訪者供圖
女主播自稱遭遇騷擾
此外，另一名女主播小菲還自稱曾遭遇經紀公司工作人員騷擾。
小菲稱，除在微信上遭遇過語言騷擾外，還遭遇過上門騷擾。因被頻繁騷擾，她決定離開，為了生計在抖音上直播，但很快便接到了律師函。
律師函顯示，鬥魚為小菲投入了大量的成本與資源，在第三方直播平臺上直播，嚴重影響了其平臺的正常經營和直播行業競爭秩序。
上遊新聞記者了解到，鬥魚訴其賠償500萬元的官司已開庭審理。
小菲介紹，2018年5月至2019年2月，她在鬥魚上直播，淨收入為30多萬元。「驛動星娛還欠我14萬元工資沒給，他們要我賠500萬，為了打這場官司已負債了。他們動不動就說提供了大量的成本和資源，我只是一個小主播。」
上遊新聞記者獲得的相關證據顯示，驛動星娛承認欠薪一事，並表示願意核對具體數額。
驛動星娛旗下的另一位不願具名的主播向上遊新聞記者介紹，在2019年的一次直播中，她的粉絲提出「寄內褲」的要求。她不知如何是好，便諮詢經紀人如何處理。經紀人卻告訴她，要去迎合粉絲。如果她實在不願寄，經紀人會去買一條內褲寄。
7月29日，驛動星娛相關負責人稱，如雪、小菲等三名主播所說內容均不屬實。「她們瞎說的，我們公司沒有這樣的人。」
▲經紀公司工作人員騷擾小菲的微信聊天截圖。受訪者供圖
律師稱違約金過高，顯然不合理
上遊新聞記者注意到，今年6月，湖北省高院判決，頂級遊戲主播韋神違反解說合約，向鬥魚賠償8522萬餘元違約金。
河南豫龍律師事務所律師付建認為，韋神是不可複製資源，他違約跳槽就應支付高額違約金。因為知名主播是平臺利用各種資源培養起來的，知名主播跳槽會引發平臺流量受損，商業影響力下降。這就如同球星轉會，俱樂部要付高額轉會費一樣。
付建介紹，如雪、小菲與韋神的情況不一樣。經紀人讓主播說涉黃「擦邊球」式話語，違背了平臺健康直播的規定，也為法律所禁止的。在平臺的行為已經違法的情況下，合同的對方就無需繼續履行合同。另外，在平臺的要求是一種違法且無理要求的情況下，主播選擇「跳槽」，是具有正當事由的，不應認定為違約。且平臺與主播之間的合同，多數為平臺單方提供的格式合同，其中也涉及到一些格式條款效力的問題。
北京富力律師事務所主任律師殷清利介紹，對違約金數額的高低，法律並沒有做出禁止性的規定，是合同雙方協商的結果。當事人主張約定的違約金過高，請求予以適當減少的，人民法院應以實際損失為基礎，兼顧合同的履行情況，當事人的過錯程度以及預期利益等綜合因素，根據公平原則和誠實信用原則予以衡量做出裁決。
殷清利稱，從收入可以斷定，如雪和小菲並不是知名主播，平臺不會投入大量資源在其身上。「毛收入150萬元，又是小主播，讓別人賠8000萬元違約金，顯然不合理。」殷清利說。
7月29日，上遊新聞記者向鬥魚相關負責人諮詢向如雪和小菲索賠8000萬元、500萬元的構成，未獲得回復。
令人感到詫異的是，7月30日凌晨，接受上遊新聞採訪的主播紛紛向記者表示，經與驛動星娛友好協商，天價違約金一事已得到妥善解決，不需要媒體繼續關注。
7月30日，鬥魚回復上遊新聞記者稱，鬥魚一直致力於營造積極健康的直播環境，嚴格按照相關規定對內容進行審核監管，對於違規主播和經紀公司，平臺一律零容忍。針對經紀人發涉黃「擦邊球」式話語，會認真核實反饋，如有違規事實，將對經紀公司嚴厲查處，絕不姑息。
武漢市文化和旅遊局相關負責人表示，健康直播是平臺恪守的底線，將對涉黃「擦邊球」式話術展開調查。（本文中的如雪和小菲均為化名）
上遊新聞記者 沈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