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是《中國消除瘧疾行動計劃(2010-2020年)》的最後一年,雲南是中國抗擊瘧疾的前沿,在過去的70年裡雲南幾經努力已經成功消除了本土瘧疾。瘧疾正在遠離我們的生活,但是它依然還在危害世界一些地方的生命安全。中國抗擊瘧疾的意義,可以從一位西方學者10年前的一本書裡得到回應:瘧疾是困擾人類上千年的瘟疫,「有史以來,一半以上的人類死於瘧疾。它造成的死亡比所有戰爭、饑荒和其他瘟疫加在一起還要多。」((加)扎克,(加)科菲:《因病相連 衛生治理與全球政治》)
丨瘧疾是蚊媒傳染病,至今仍然在威脅人類生命安全
雲南的瘧疾記憶
丨這份來自中國流行病學雜誌的數據顯示從1953-1958 年全國瘧疾的發病率呈斷崖式下降趨勢。這個趨勢大體上也反映了雲南的變化。從1953 年後的改變,顯然直接與「抗瘧總隊」的行動有關。而70 年代後的徹底回落,則顯然跟抗瘧疾的藥物研發和運用有關。這些重大行動背後,都有雲南的身影
1967年,在距離中老國境線一公裡處的勐臘縣勐滿鎮的營房裡,駐紮著一個連的人民解放軍,他們的主要任務是到邊境森林裡「打潛伏」,防止敵人來搞破壞,搞情報。熱帶森林是野生動物的天堂,這裡的蚊子異常兇猛,是士兵們的噩夢,上廁所屁股常被叮滿包。有一天出任務時,昆明軍區下來的瘧疾防治專家帶來了上海醫藥工業研究院合成的一種驅蚊劑,讓士兵們在出任務時試用。醫生們跟著抹了油性驅蚊劑的士兵們進入森林觀察,通過記錄士兵被咬的時間來看驅蚊劑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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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段原昆明軍區「523」辦公室副主任傅良書的口述經歷呈現了上世紀60年代戰士邊防生活的一個片段:保衛邊疆的同時,還要與瘧疾搏鬥;相比起被蚊子咬滿身包,蚊子可能攜帶的能夠引發瘧疾的惡性瘧疾原蟲是最根本的隱患。(傅良書:《邊疆抗瘧與「523」任務》,收入《「523」任務與青蒿素研發訪談錄》)
瘧疾的歷史幾乎和人類文明的歷史一樣久遠,西方的瘧疾研究將瘧疾病史追溯到了古希臘和羅馬帝國時代;而在中國,殷商時期便已出現對瘧疾的記載。瘧疾在中國古代傳播廣泛,即使一些帝王也不能倖免——清康熙皇帝就曾得過瘧疾,服用法國傳教士進獻的金雞納霜(奎寧)後才轉危為安。歷史上的雲南,更是集中了人們對瘧疾的恐怖想像。雲南被稱為「瘴癘」之地,很大程度上就是因為亞熱帶炎熱氣候,在平壩地區造成瘧疾大面積傳染。
瘧疾對雲南的傷害之深,可以從近代兩次大的事件得以管窺。
滇越鐵路雲南段修築期間,在紅河州南部的南溪河谷,由於瘧疾肆虐,第一年便奪走了近5000名勞工的生命。而普洱茶重鎮思茅(現普洱)在民國前期的衰落,也跟瘧疾有關。1919年思茅遭受了瘧疾重創,造成人口銳減,商貿衰落(勐海隨後取而代之)。據統計,全縣原有人口40000多戶,到1931年恢復後,也只有4000多戶,可見損失之慘重(另據《雲南部隊防瘧工作總結(1953-1954)》,「至1950年該城(思茅)解放時,思茅全城人口不到千人,且多瘦弱,面帶病容。」)。
雲南與瘧疾有關的歷史記憶,在流傳的民謠中便可看出。比如,「穀子黃,病上床,悶頭擺子似虎狼」「要到耿馬走,先把棺材買到手;要到芒市壩,先把老婆嫁」,等等。
總之,籠罩在包括雲南在內的中國南方的瘴氣的種種迷思,最終在現代醫學介入後,在中國政府強力防治後最終得以破除。
50年代「邊疆戰瘧」
丨1956 年5 月,民族識別前雲南的民族分布圖
雲南解放後的抗瘧,主要是從軍隊開始。一方面,初期軍隊跟邊疆建政密不可分,另一方面軍隊深入叢林,交通困難,物質供應和醫療條件不足,遭受的瘧疾侵害最為嚴重。
「我軍於1950年春入滇……有的部隊發病率高達百分之百,有的班、排全都病倒,官兵中出現了恐瘧的情緒。瘧疾成為當時完成各項任務的主要阻礙。」(《雲南部隊防瘧工作總結(1953-1954)》,人民軍醫社印刷)
1950年代初期瘧疾在全省軍民中感染人數目前未見,但一些地方的數據足以說明當時情況十分嚴峻。比如,騰衝市1950年,瘧疾病例高達13155例,死亡1311例,病死率9.97%。1950至1952年3年間,騰衝瘧疾病例達36833例。
以軍隊為代表的雲南抗瘧工作正式始於1953年。這一年,西南軍區與雲南省軍區抽調大批衛生幹部,在昆明成立「雲南軍區抗瘧總隊」,組織了包括專家、研究員、專業技術人員共328人的抗瘧隊伍,上文提到的傅良書老先生便在其中。此外,連同部隊衛生人員,「抗瘧總隊」一共2000多人。下設四個大隊,分別前往紅河、思茅、臨滄和保山四個地區,同時在部隊和地方上開展包括宣傳普及瘧疾基礎知識、瘧疾防治以及瘧疾的生物性等科學研究在內的工作。
根據傅良書的口述,當時他所在的研究組從保山徒步九天到達耿馬縣城,隨後分為兩個研究小組,一組留在耿馬,一組前往雙江,這兩地都是當時瘧疾發病超高瘧區。這兩個小組主要對當地居民進行瘧疾調查研究工作。
丨雲南省藥物研究所的青蒿素的「發明證書」,由國家科委頒發。圖片來自《遲到的報告——五二三項目與青蒿素研發紀實》(2006)
雲南防瘧工作,在學術研究方面成果顯著。1957年出版由朱德題詞的《雲南部隊防瘧工作總結(1953-1954)》時,已經基本摸清了雲南瘧疾的情況。這本16開精裝本的「總結」,除緒論外,分四篇介紹雲南瘧疾。其中包括流行病學調查、瘧疾預防工作、診斷治療工作,以及引起惡性瘧疾的雲南按蚊調查。近千年來籠罩在雲南瘧疾身上的神秘面紗被徹底揭開,為此後雲南抗瘧打下了堅實基礎。
「抗瘧總隊」是學術與實踐結合的行動組織。傅良書回憶,他們工作人員經常背著藥箱走村串寨,給村民發藥,他們甚至把藥送到田間地頭,晚上又挨家挨戶去採血,塗血片,為村民體檢。同時他們還到村寨放映衛生影片、幻燈片,舉行抗瘧知識巡迴展覽。雲南軍隊和政府1953年開始的邊疆抗瘧,無疑也是一次現代醫學衛生的啟蒙行動。
另外,根據《戍邊五十年——紀念中國人民解放軍第四兵團進軍雲南暨雲南解放五十年》總結,在兩年多的抗瘧工作中,「抗瘧總隊」和部隊衛生人員在邊疆55個縣、281個村寨、14個民族中,對6萬多人作了體檢,幫助近4萬人服用抗瘧藥物。
士兵也是這次抗瘧行動的科普對象,為此軍隊還摸索出一套工作方法。針對部隊的恐瘧情緒,「抗瘧總隊」就採用上衛生課,辦集訓班,出黑板報、漫畫,廣播,放幻燈,辦展覽,編排文藝節目及個別交談等多種多樣的形式,反覆宣傳科普瘧疾知識與防治措施。除了讓士兵們在知識上了解瘧疾,抗瘧隊員深入到連隊為士兵體檢,督促他們服藥、搽防蚊油、掛蚊帳,確保帳篷內無蚊子。
70年代的藥物研發
丨1974 年,由第三軍醫大學和傷害醫藥工業研究院合作研製的「硝喹」在雲南省耿馬縣孟定公社進行臨床試用研究,臨床組受到當地民眾的歡迎。圖片來自《遲到的報告——五二三項目與青蒿素研發紀實》(2006)
60年代,越戰中北越士兵深受瘧疾之苦,北越向中國求援,同時由於抗藥性瘧疾的傳播,國內瘧疾疫情劇烈回升。於是,1967年研究新抗瘧疾藥物的「523項目」啟動,這個重大的科研行動,讓人類與瘧疾的戰爭天平徹底扭轉。
當時在雲南藥物研究所工作的羅澤淵和她丈夫黃衡都參與了項目。根據夫婦二人的口述,黃衡先於1968年加入。起初他做鼠瘧藥效學過篩工作,他篩選了近800種藥用植物。然而直到1971年整個雲南藥物所都未篩選到特別有效的抗瘧藥物。五年多的時間所獲有限,許多人離開或被調離。
丨1974 年,傷害醫藥工業研究院張秀平(左)和第三軍醫大學胡友梅(右)在雲南邊疆一起觀察抗瘧新藥效果。圖片來自《遲到的報告——五二三項目與青蒿素研發紀實》(2006)
羅澤淵是1972年加入「523」工作組。不久,這個藥物所就迎來了轉機。1972年底,所裡的副主任傅良書到北京開會,聽取了北京中藥所的報告,報告稱青蒿的乙醚中性提取物(粗提物,非單體)對鼠瘧抑制率可達100%。回到雲南後,傅良書便建議藥物所從菊科蒿屬的近緣植物中尋找抗瘧藥物。羅澤淵的任務便是進行菊科蒿屬植物的初篩工作。1973年春節她去拜訪家住雲南大學的好友,在校園裡意外發現了一種蒿屬植物,朋友告訴她叫苦蒿,四川農村常用來燻蚊子。羅澤淵當即採摘許多帶回研究所,晾曬粉碎準備過篩樣品,她用美國植物化學家T.A.Geissman的方法去除乙醚提取物中的葉綠素和蠟質等雜質,配合抗鼠瘧的藥效學過篩,發現編號為苦蒿結晶Ⅲ的化合物用在原來滿天星似的原蟲感染血片中,瘧原蟲蕩然無存了,且未發現明顯的副作用。這一單體後定名為黃蒿素,再後來改名為青蒿素。
分離的單體證明對抗鼠瘧有效之後,轟動了整個藥物所,化學組的詹爾益放棄了原來的工作,轉來幫忙。黃蒿素從實驗室走向規模生產得益於詹爾益的發現。他進行了幾十次試驗,在1974年初發明了「溶劑汽油提取法」,這一提取辦法操作簡便,流程更短,也更易純化,適合工業化生產,也支持了後續進行的動物藥理、毒性試驗、臨床試驗以及各兄弟單位的研究用藥。
丨提煉出抗瘧藥物青蒿素的黃花蒿
同年,在雲南耿馬做研究的廣州中醫學院李國橋教授團隊,在全國「523」辦公室領導的安排下,開展了黃蒿素抗瘧臨床試驗,結果出人意料地好,藥效幾乎「立竿見影」:惡性瘧疾病人服藥6小時後,瘧原蟲開始減少,16小時後,90%瘧原蟲被殺滅,20小時殺滅率在95%以上。
黃蒿素,也即後來獲得諾貝爾獎的青蒿素的發現和臨床實踐,歸因於國家組織的「523」計劃和多個藥物研究所的專家接力棒式的集體努力。青蒿素的推廣應用,對雲南瘧疾的防治,意義自不用說。70年代後,特別是改革開放後,雲南瘧疾防控因為人口流動等因素而增加了一些新情況、新問題,但整體消減的趨勢十分明顯。
2010至2020年,中國消除瘧疾行動計劃
丨本土沒有瘧疾的情況下,現階段雲南瘧疾的防控主要在於防止境外輸入。隨著雲南作為國際商貿、文化通道的功能越來越完善,瘧疾防控必定是一場持久戰
為響應聯合國千年發展目標高級別會議提出的在全球根除瘧疾的倡議,我國政府決定在2010年全面開展消除瘧疾工作,計劃到2020年全國實現消除瘧疾的目標。毗鄰東南亞的雲南是這一計劃的重要一環,而這一計劃,也讓雲南境內經歷幾十年的持續性防控後的極少數漏網之魚被徹底消除。
2019年6月,世界衛生組織在官網發布了一篇名為《從3000萬到零:中國創造了無瘧疾的未來》的文章肯定中國防治瘧疾的成績。中國自2016年本土病例僅三例,之後三年無瘧疾本土病例。雲南這樣的邊境省份目前的防控壓力主要來自於輸入性病例。為此,雲南正在積極與東南亞國家開展瘧疾防治的跨境合作,拉開了長期防控的堅固防線。
(作者單位:雲南大學民族學與社會學學院)
作為中國抗擊瘧疾的前沿,在過去的70年裡,雲南近乎已全民抗瘧的方式,幾經努力已經成功消除了本土瘧疾。雲南的成功,不僅成功解除了當地群眾長久以來飽受瘧疾之苦,也為全國乃至全球抗瘧提供了經驗和範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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