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四味毒叔
1895年前後,日本文壇曾一度流行「觀念小說」,代表作家是川上眉山和泉鏡花。
他們主觀先行、批判現實,將思想注入作品,認定人的悲劇來自社會,期望寫出人生深處的真相。他們的作品屬於主題先行小說或「主觀小說」。
與這一流派類比,我一廂情願地將《妙先生》這部動畫作品稱之為「觀念動畫」,但這部動畫電影並沒有完全得到闡釋觀念的精髓,還重複著此類作品「思想大於形象」的問題,同時染上了「形式大於內容」的不良嗜好。
《妙先生》設定了一個架空的世界,這個世界充滿了矛盾和問題,總結起來就是人性墮落、道德崩壞。人性墮落只為利益往來,道德崩壞已然不分善惡。
造成這種面貌的原因之一就是「彼岸花」的存在,在很多武俠小說和動畫片中也用其原名「曼珠沙華」和「曼陀羅華」,這種花常常跟奈何橋、忘川河、孟婆湯、三生石等意向並列出現,在《尋龍訣》裡是「接引之花」,可以喚起死者生前的記憶。
在《妙先生》中彼岸花有未成熟的紅色和成熟的金色兩種,在電影中雖未言明,也基本對應著善惡。這對應著現實中的兩種花色,紅色的曼珠沙華代表地獄的召喚,白色的彼岸花代表天堂的來信。不過影片中將白色替換為了金色。
金色的彼岸花會寄宿在善良的人體內,但這會勾起周圍人的貪慾和惡念,因為傳說「吞下了彼岸花就可以實現所有願望」,所以人們爭相搶奪。心存惡念的人吞食了彼岸花就會變成肥胖的鴨子。由此,世界失去了平衡。
關於如何使世界恢復平衡、重建秩序,《妙先生》中的三位主角有著不同的選擇,尋跡者丁果被妙先生選中,他要做的是提取十二朵金色彼岸花、再拿一把崑崙劍,進入千佛窟找到世界失衡的根源,如同《大護法》中的大護法一般,帶領觀眾探尋真相。
丁果要做的就是讓善良的宿主自殺,這樣他才能提取金色彼岸花,也就是他身上的矛盾點「殺好人、救壞人」的奇怪邏輯。相比殷鳳和笑人,丁果的所作所為最終指向是找到根源。
而紅衣蒙面女俠殷鳳認為要解決現在的問題,就是殺死所有善良的人,也就是要殺死所有潛在的宿主,比如那個免費義診的醫生。只要彼岸花失去宿主,那就不會勾出其他人的惡念。
而笑人,也即故事中的趕鴨人,認為應該釋放所有的彼岸花,讓所有心存惡念的人都吞食,然後變成鴨子,那樣惡人就不復存在了。
丁果最終找到了所謂真相,打破平衡的其實是權貴階層對冰紈玉的把玩,雨霧鎮的人為了掙錢下水採集冰紈玉就染上了寒病,治療寒病就需要火蟬蛻,所以昆吾村的人就大量捕捉火蟬賣給權貴,權貴再把火蟬蛻賣給雨霧鎮的人。但是火蟬以吃彼岸花的孢子為生,被大量捕捉後導致彼岸花瘋長,從而引發了上述的失衡。
如果你看到這兒有些雲裡霧裡、莫名其妙,不要對自己產生質疑,因為《妙先生》也根本無法自圓其說。
在電影設定的世界中,仿佛每個村落只剩下一個善良的人了,比如孝順的孝文、愛賭的蕭篤、痴情的雲香,這三個人自殺後都被丁果提煉出了金色彼岸花。
其中蕭篤提供了一個參考,使得故事的邏輯不攻自破。他說自己逃出村子後,人們開始慢慢變好了。那故事應該變成「被尋跡者抓走的人」才能自圓其說吧,每個村子裡善良的人都被抓走,然後彼岸花無處寄宿。
當然莫名其妙的地方不止這一處,丁果出場就說已經集齊了十一朵彼岸花,而得到崑崙劍竟然就跟過家家一樣簡單,再者為什麼是十二朵、為什麼是崑崙劍,這些概念設定都沒有給出任何可信的理由、可依的細節。
這還是世界設定,人物方面同樣如此。比如殷鳳,像是從天而降的一個人物,不知道前史、不明白動機,上來就跟丁果「朝堂論辯」,到底該不該殺人、為什麼要殺好人救壞人、犧牲與選擇等,這也是我稱之為「觀念動畫」的重要原因,主題先行、概念橫飛。
此外,殷鳳的形象設計導演很是滿意,融合了川劇和書法的特點,使用的道具也是紅色油紙傘,全程戴一個面紗等等,而在影片中時而白色面紗、時而川劇變臉,形式感十足,但並不是「有意味的形式」。
而丁果和殷鳳討論的話題,繞來繞去就是「電車難題」。電車難題在倫理學領域的著名思想實驗之一,大致內容就是:
一個瘋子把五個無辜的人綁在電車軌道上,一輛失控的電車剛好朝著這五個人駛來,並且即將碾壓到他們。這時作為扳道工人的你,可以選擇拉動扳手,讓電車開到另一條軌道上。然而問題在於,這個瘋子在另一個軌道上也綁了一個人。
拷問你的是:你願不願意犧牲一個無辜的人去救五個無辜的人?
《妙先生》中置換了一下,那就是願不願意犧牲一個善良的人去救更多邪惡的人?
僅僅作為話題探討或者議題爭辯的話,這個並沒有多深奧和晦澀,只是放在電影中如何呈現對創作者是一種考驗,很顯然把丁果和殷鳳作為奇葩說的辯手並不是明智的做法。
同樣是關於善惡、關於選擇、關於犧牲,想想諾蘭的《蝙蝠俠:黑暗騎士》,在第三幕讓一半英雄一半魔鬼的哈維登場,也讓綁匪和無辜者互換衣服,再在兩艘客輪上安裝好炸彈、一艘上是罪犯、一艘上是平民,然後讓兩艘客輪上的人選擇是否按下按鈕。
在此插播一條新聞,7月14日那位冒死開著著火的貨車駛離鬧市的司機孫剛在7月31日獲贈了一輛新車。
相比不思凡導演的《大護法》,雖然也在探討社會意識形態哲學的議題,但通過勾勒真實可信的角色、增添插科打諢的笑料、鋪墊揶揄自嘲的橋段,讓所謂的說教和思想的傳達都變得易於接受了。
所以很多奔著不思凡去看《妙先生》的人會有所落差,因為作為同時開發的作品來說,不思凡把精力放在了《大護法》,而工作室選用了李凌霄作為導演。
作為新人動畫導演在技術上、美學上確有過人之處,但思想傳達上還是有些急切和失當了。
如果你看過2014年不思凡咕咚工作室做的5集動畫短片《妙先生火澤睽之笑人傳》以及番外篇《妙先生之雁落大道》,或許會對笑人這個角色有更深入的了解。不過也沒關係,5集動畫總時長大概在25分鐘,電影《妙先生》截取了其中15-20分鐘來交代笑人的前史。
出品方光線影業的總裁王長田曾說,《妙先生》這樣的動畫是一種「即便虧錢也要做的實驗」,國漫行業要感激這種勇氣和魄力,技術上的實驗,錢可以提供保障,但思想的或主題的則需要其他的來補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