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題公園有一種奇特的魔力，它能吸引成千上萬的人們不遠萬裡來開始一段夢幻旅程，這無形也為公園所在地帶去知名度提升、稅收增加、就業崗位增多等一系列收益。但不是所有主題公園都能起到這種作用。過去10年裡，海南數次希望通過引進主題公園項目帶動當地旅遊業發展，但是結果總不那麼盡如人意。海南迎來建設中國特色自由貿易港的重大機遇後，樂高、HelloKitty、探索極限等新主題公園項目又相繼籤約落戶海南，這座陸地面積僅3.54萬平方公裡的小島有望成為全國主題公園最密集的地區之一。未來的海南會不會成為「東方奧蘭多」?如何避免再一次陷入「雷聲大雨點小」的尷尬?
「砸錢」建的主題公園 到頭來工作人員都比遊客多
剛過去的「五一」假期是近幾年來最長的一個「五一」黃金周。受新冠肺炎疫情影響，宅了一個春天的人們在這個5天小長假裡只能國內遊甚至本地遊，海南就成了許多人出門「撒歡」的目的地。
位於海南陵水黎安鎮的海南富力海洋歡樂世界度假區麥迪卡斯水樂園在這個小長假只開放3天。自2019年10月1日試營業至今已有大半年，但離麥迪卡斯水樂園最近的高速公路出口還是封著的，直通水樂園的文黎大道也還未正式完工通車。5月3日下午，這個佔地近12萬平方米，配置了16套大型進口戲水娛樂設備的水上樂園遊客寥寥。一位帶著孩子剛從水樂園出來的本地遊客告訴記者，園裡的設施還不錯，但人不多。
2020年五一小長假第三天，位於海南陵水的麥迪卡斯水樂園遊人寥寥。記者周靜泊攝
主題公園，對想吸引遊客、增加旅遊收入、從而帶動經濟發展的地方來說是個「香餑餑」。據中國主題公園研究院院長、上海交通大學海外教育學院主題公園研究所所長林煥傑研究估算，以上海迪士尼樂園為例，主題公園對當地消費拉動的比例可達1:18，意即遊客每在上海迪士尼樂園消費1元錢，就會在上海其他地方消費18元。
2010年，海南就曾希望通過建設主題公園、熱帶海洋公園等一批大型旅遊項目提升旅遊吸引力。陵水代表團在當年舉行的海南省四屆人大三次會議上提出議案，建議將海南主題公園項目落戶陵水黎安。
「項目建成後門票、住宿、餐館、商店、交通等經營收入將帶來十分可觀的經濟效益。」人大代表們在議案中對項目的未來充滿希望。
海南省住房與城鄉建設廳則在回複議案時表示，富力集團計劃於2010年投資建設黎安地區第一個主題公園項目——熱帶海洋公園，並已邀請國際著名的主題公園設計機構對該項目進行了規劃研究及項目策劃，擬建設水族館、大型4D影院、水上樂園、摩天輪、過山車、跳樓機等遊樂項目。
理想豐滿，現實卻很骨感。近10年過去了，熱帶海洋公園的規劃中僅有水上樂園建成試營業，人氣並未達到預期。
記者試圖從麥迪卡斯水樂園方面了解樂園在今年五一假期的客流量數據時，相關負責人並未正面回應。而曾去水樂園遊玩過的網友在本地生活服務平臺美團點評App上給水樂園留下了76條評價，大部分為2月份之前的評價，有10條評價對水樂園的人氣做出描述，在這之中，僅有2條在水樂園試營業頭幾天留下的評價說水樂園內人很多，其餘8條評價稱水樂園「人很少」「遊客很少」「人非常少」「工作人員比遊客多」「偌大的園區裡就碰到了不超過5家人」……雖然水樂園的客流量不排除受到剛開業以及疫情的影響，但從疫情之前的評價看，側面反映出麥迪卡斯水樂園試營業期間的攬客能力有限，能為當地帶來多少經濟效益也有待評估。
麥迪卡斯水樂園配置了16套大型進口戲水娛樂設備，5月3日下午，記者在現場看到，園內遊客不多，娛樂設備不需要排隊就能玩。記者周靜泊攝
海南希望通過建主題公園招攬更多人氣的市縣也不止陵水一個。2014年，長影海南「環球100」項目正式落地海口，要打造電影主題公園，計劃總投資達380億元。長影集團董事長劉麗娟曾表示，項目建成後，將使海口市成為中國乃至世界旅遊目的地、終極地。但自2018年底長影環球100奇幻樂園建成開放一年多以來，都沒能如願成為海口的主要旅遊吸引物。
資料圖：長影海南「環球100」。海口秀英文體局供圖
原本期待滿滿的主題公園經營慘澹，這樣的情況並非海南獨有。全球頂尖基礎設施全方位綜合服務企業AECOM於2018年發布的《中國主題公園項目發展預測》報告指出，中國的主題公園中，年遊客量達300萬人次以上的不足10%，而遊客量不足200萬人次的佔比達85%，100萬人次以下的則佔了半數。
專家分析：海南現有主題公園「遇冷」有多方面原因
海南有優越的自然環境和政策優勢，但主題公園這個「香餑餑」到這怎麼就不「香」了?業內專家分析稱，原因是多方面的。
「主題公園在美國剛興起時，是滿足城市群市民家庭出遊休閒的市民公園，成為周邊城市群家庭周末休閒出遊的目的地。」海南省旅遊發展研究會會長王健生表示，主題公園的確是一個很好的旅遊吸引物，但千萬不要離開適合它生長的土壤。主題公園要生存下去，需要周邊穩定龐大的城市居民出遊市場做支撐，而海南省人口僅有900多萬，又是島嶼省份，本省城市居民客源市場不足以支撐大型主題公園運營。
資深旅遊專家，中國旅遊報社前社長、總編輯高舜禮也認為，主題公園主要是由當地人參觀和消費的，海南當地人口不足以支撐這個市場，而這些年主題公園在國內「四面開花」，島外遊客大多早有條件體驗過這類產品，來海南旅遊度假時，重複遊覽主題公園的比例和概率不會高。
本地人口少也不一定意味著市場體量小。美國佛羅裡達州的奧蘭多是個人口僅有200多萬的小城市——人口數量和海口差不多，卻擁有20餘座主題公園，世界頂級的主題公園就有好幾家。2018年，奧蘭多遊客數量突破7500萬人次，其中國際遊客近650萬人次。
專家指出，過去海南旅遊、娛樂、休閒、度假產業缺乏長遠、清晰、精準的統籌發展布局和戰略定位，遊客公共服務體系不健全，也是海南現有主題公園缺人氣的原因。
林煥傑認為，旅遊產業發展需要全盤統籌規劃，在深入了解實際情況的基礎上做好頂層設計，且政策要有連續性，按部就班去推進，而不是各地分別小打小鬧。
王健生則表示，海南以觀光遊為主導的旅遊客源市場格局尚未徹底改變，旅遊產品和服務亟須進行供給側改革和升級。據他分析，十多二十年前，國人旅遊以觀光為主，出去「見見世面」。但隨著人們生活水平提高，消費升級，旅遊漸漸變成國人的一種生活方式，越來越看重休閒度假娛樂時的體驗感受，不再想要被導遊像保姆似的揮著小旗帶著走。主題公園就是一種注重體驗感的休閒娛樂項目，但海南全域旅遊散客服務體系尚未構建起來，散客、度假客到了海南後，分散在各大酒店裡，沒有很好的指引系統和交通服務體系將他們引流到主題公園，主題公園周邊相應的配套設施也不完備。
「大老遠跑過去發現主題公園不像個主題公園，主題公園周邊也沒有配套的特色旅遊消費項目，那遊客自然覺得耗這個時間過去幹什麼?」王健生說。
另外，海南現有的主題公園本身也存在一些問題。
林煥傑表示，主題公園有沒有吸引力，一看品牌，二看內容。一些主題公園本身品牌不響，經營者和管理者沒有深入研究了解成功的主題公園項目是如何運作的，園內項目設計內涵不足，套路老舊，不能給遊客帶來良好體驗，自然無法吸引回頭客。
「有的主題公園生搬硬套，開發商為了迎合地方政府招商引資，用主題公園做個噱頭，實際上做的還是房地產的文章，所以他們並沒有想清楚主題公園是死是活。」王健生直言道。
羅馬非一日建成 海南打造「東方奧蘭多」需久久為功
2018年，黨中央決定支持海南全島建設自由貿易試驗區，支持海南逐步探索、穩步推進中國特色自由貿易港建設，海南發展再迎新機遇。國際航線加密，更開放的入境旅遊政策落地，為海南帶來更多國際遊客，越來越多的主題公園企業從中看到商機。
2018年9月，英國默林娛樂集團與三亞市政府、華人文化控股集團籤約，計劃在三亞建設樂高主題公園;香港川力企劃集團也與三亞市政府、融創中國控股有限公司籤約，將在三亞海棠灣建設極限主題公園。
2019年7月，HelloKitty主題公園度假村項目籤約落戶三亞。
資料圖：三亞HELLOKITTY主題樂園度假村籤約儀式在海棠灣君悅酒店舉行。記者劉麗萍攝
此外，長隆、融創等巨頭也計劃在海南布局建設主題公園項目。
這一波正在路上的主題公園項目，會不會讓未來的海南成為「東方奧蘭多」?
「我認為最有希望打造成『中國版奧蘭多』的地方就是海南。」林煥傑說，但需要注意的是，海南在引進大型主題公園前要做好一系列規劃，避免同質化惡性競爭。政府引進項目前，需要認真做好實地調研，不能只看PPT上的數據和演示，要測算好基礎設施承載力，比如大型主題公園應該選址在哪，才能既方便遊客到達，又不會給本地交通帶來太大壓力，相關配套建設也要跟上。另外，海南要打造國際旅遊消費中心，那引進的主題公園項目就是要定位成全國性主題公園或者是國際主題公園，重點吸引島外遊客。
高舜禮也認為，政府招商引資時，正確的做法是先負責任地進行市場調研，最好吸納外地專家、企業經營專家參與，看看到底市場前景如何，再確定引不引，而不是先上了政府決策的會議，才去系統地搞調研。主題公園企業來與不來，也應完全按照市場機制去運作，自負盈虧，而不是政府給補貼或交換性地給塊地。
除了政府甄選項目要謹慎外，引進大型主題公園的時機也很重要。
高舜禮表示，即使現在海南能把頂級的主題遊樂園拉來，客流仍是一個很大問題，當地人口少，周圍沒有粵港澳大灣區和長三角那樣巨量的客源集散渠道，外地遊客不會單衝著主題遊樂園而來，那樣交通成本太高，而單靠候鳥式的客源也支撐不起來。
「現在海南的市場體量還只能適合那種『小而美』的主題公園，而且我們更要注重把海南作為一個整體目的地進行打造。比如大阪、香港，就算沒了環球影城、迪士尼樂園，他們本身也是一個很有吸引力的目的地。」王健生坦言，海南發展全域旅遊，一是要講好故事，因為有故事、有詩，令人心嚮往之，遠方才不遠;二是要有好味道，讓遊客能在街頭巷尾品嘗地道的海南美食;三是能「吃不了兜著走」，遊客能把海南好物產帶回去和家人朋友分享;四是要有豐富多彩的旅遊節慶活動，遊客隨時來都有驚喜;五是要好玩，要能滿足遊客「嗨」起來。將海南整體打造成一個「吃、住、行、遊、購、娛」各要素平衡、充分發展的「深玩」目的地，各方面都能讓遊客流連忘返、滿意而歸的旅遊目的地，再與小而精、小而美的主題公園相輔相成，才能形成良性循環，海南旅遊才能參與國際、國內旅遊市場的競爭和瓜分，只有把海南旅遊市場體量做大之後，才能發展大型主題公園。
「待海南的外向型產業崛起了，成為真正的國際旅遊消費中心和自貿區了，每年人流量已是現在的若干倍了，就會有條件引進發展頂級主題公園。」高舜禮建議海南不能不管不顧就要上主題公園項目，需要把握借力用力的時機。
羅馬並非一天建成的，奧蘭多也是花了數十年時間，才打造出如今全世界最大的主題公園集群。現在，海南有建設自貿港的發展良機和廣闊的發展空間，林煥傑認為，海南的政府部門需要有「功成不必在我」的覺悟，做好旅遊產業的規劃指引，合理把關評估引進項目，促進旅遊全產業鏈各環節整體提升，主題公園的人氣自然也會水漲船高，為海南旅遊帶來更多發展紅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