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是我國四大名著之一,也是一個經久不衰的話題,書中一共描寫了四百多個人物,一個大家族的榮衰史,裡面有無數的悲歡離合、物是人非、矛盾衝突。但最為人稱道的是書中對細節的描寫令人印象深刻,無論是榮、寧二府的巍峨建築、大觀園中的園林景觀,還是那些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一舉一動、音容笑貌;無論是園中的景物描寫、器物擺設,還是官場制度、人物稱呼,特別是上層人物的家庭生活,更加刻畫的逼真活現。
但是,這一切的描寫,細究下來,反而是迷霧團團,讓人感覺像霧像雨又像風。
而後世之所以有紅學這門學問的問世,我想跟這些作者給我們設下的謎團有很大的關係。全書用福爾摩斯的放大鏡仔細查看一番,竟然很難確定這本書中的年代與地點,這恐怕是《紅樓夢》留給後世最大的謎團了吧。
有的人說是《紅樓夢》寫的是北京城,但俞平伯老先生在《紅樓夢辯》一書中,就曾提出了這個疑問:
「看他(指曹雪芹)寫大觀園中有竹,有苔,有木香、荼蘼、薔薇,冬天有紅梅,席面上有桂花,喝的是隔年雨水;怎麼能說是北方的事情?」
而如果說是南京城,但書中又常常提及從南京來,到金陵去的話,真是讓人百思不得其解。
那麼《紅樓夢》書中還給我們擺下了哪些迷魂陣呢?下面我們從五個大的方面:年代、地方、官職、服飾等來一起看看《紅樓夢》中的迷霧。
年代
前面我們說了,書中並沒有確切寫過具體的年代,因此很多關於年代的描寫都很是模稜兩可。第一回中,假託僧道二人對話說:「只是朝代年紀,失落可考。」又說:「第一件,無朝代年紀可考。」
到了七十八回《芙蓉誄》中,因為文體格式的關係必須要寫年月日,作者卻又用了非常巧妙的方式,避開了真實年代,文中寫道:「太平不易之元,蓉桂竟芳之月,無可奈何之日。」一方面表現了寶玉對晴雯思念追悼的心情,一方面巧妙避開了確切的時間。
第七十八回賈政述說恆王的事情時,只說了:「當日曾有一位王爵,封曰恆王,出鎮青州。」這裡恆王分明是明代的王爵,卻不說明代,而說當日。而下文又說:「昨日因又奉恩旨,著察核前代以來應加褒獎而遺落未經奏請各項人等。」這裡說的是前代,那麼明朝之後當然應是清代了。作者又是用了「當日」與「前代」巧妙地將這兩朝關係無形地交代過去了。
地方
《紅樓夢》中的地方往往是真假摻半,有些著名的地方,並非是清代特有的地名就用了真名,例如:蘇州城、蘇州、湖州、金陵、南京、京口、大同府等等。
而有些地名是明代特有的建置,到了清代已經改變了的,例如:金陵應天府(第三回)、應天府(第三回)。因此有人根據這一條就說《紅樓夢》說的是明朝的事情,但前面我們說過書中有「前代」之說,跟這裡又是前後矛盾了。
還有書中屢次提到「京城」,但一律都用「長安」代稱了。此外書中多處提到「進京」、「來京」等話的地方,但用放大鏡查遍全書也沒有一個「京」字前面有「北」字的。
官職
《紅樓夢》一書中所描寫的官職名稱,有的是歷史上確實有過的,也有完全信手虛構的。即使是這些古代曾經真的有過的官職名稱,有的不是同一朝代出現過的,有的管轄的事物也並非那個官職該管的。當然也有清代的官名,但往往是清代沿用前代的官名,並非清代特有的。
例如:蘭臺寺大夫(第二回)、欽差金陵省體仁院總裁(第二回)、九省統制(第四回)、龍禁尉(第十三回)、永興節度使(第十三回)、六宮都太監(第十六回)、京營節度使(第四十四回)、粵海將軍(七十一回)、鎮海總制(一百回)、太師、鎮國公、蘇州刺史(一0一回)。
這些都是信手拈來、半真半假或者名稱殘缺不全的官名。有的時候讀者讀到某一處,可能就會因為某個官職名稱聯想到清代的某一官名,我們以為是作者故意映射所為,但那完全是我們讀者自己的臆測。對於曹雪芹來說,純屬虛構,如有雷同,純屬巧合。
而鹽政、國子監祭酒、員外郎、通判、太醫院、禮部、光祿寺、都察院、錦衣、刑部、巡撫、內閣大學士等等,有的是明代特有的(如錦衣),而大多數是明清同有的,就是讓你猜不透到底是哪個朝代。
還有像「營繕司郎中」(第八回),猛一看好像是清代內務府的官名,但是清代內務府只有「營造司」,明代工部卻有「營繕清吏司」。還有「知貢舉」(一一九回),雖然是清代有的官名,但書中卻說:「知貢舉的將考中的卷子奏聞,皇上一一披閱。」而清代的知貢舉只是古代監臨官的職務,沒資格向皇上直接奏呈的。
而書中只有「親王」、「郡主」的封號,確實是清代封爵中的頭兩等,但書中寫的這些「親王」「郡主」的封號又沒有一個是真實的。
所以,這些官職看似描寫得很真實,實際上又是讓人一頭霧水。
服裝
《紅樓夢》一書,文中四百多個人物,服裝的描寫也是非常的豐富,但是這些描寫,有的是寫實的,有的是虛寫的,從總體上來看,女子服裝多是實寫,而男子服裝多是虛寫;少女、少婦多是實寫,長年、老年婦女多是虛寫;便服多是實寫,官府多是虛寫。
寶玉雖是男的,但書中所寫的年齡也就是幾歲和十幾歲的小孩,但凡能代表制度的官服,一律不寫。
虛寫的有:賈蓉是「美服華冠,輕裘寶帶」(六回);第五十三回「榮寧二祖遺像,皆是披莽腰玉」;第八十五回「北靜王穿著禮服」等等,這些描寫讓人無法捉摸,寫了跟沒寫一樣。
第十六回賈母等人入朝時「都按品大妝起來」,四十二回的王太醫是「穿著六品服色」,其他很多需要穿官服的場合,大多數描寫都是「按品大妝」。那麼這些禮服到底是啥樣的啊,作者沒有寫過,讀者卻不難想像當時的華美莊重的禮服。
實寫的有:一些少婦、姑娘、丫鬟、小孩。例如第三回王熙鳳的裝束是:
「頭上戴著金絲八寶攢珠髻,綰著朝陽五鳳掛珠釵,項上戴著赤金盤螭瓔珞圈,身上穿縷金百蝶穿花大紅雲緞窄褃襖;外罩五彩刻絲石青銀鼠褂,下著翡翠撒花洋縐裙。」
第八回寶釵的裝束是:
「頭上挽著黑漆油光的鬢兒,蜜合色的棉襖;玫瑰紫二色金銀線的坎肩兒,蔥黃綾子棉裙。」
這樣的例子有很多,這些服裝、服飾大部分都是描寫的非常具體。另外書中描寫寶玉的髮辮,看似具體,其實也是模稜兩可的,因為小孩的髮辮不止清朝獨有。而成年男人的頭髮是什麼樣的,卻沒有提及過。
其他類似的各種謎一般的描寫手法還有很多,例如各種的稱呼、植物景觀、禮節等等,都給人留下了眾多猜測的餘地。因此四大名著,唯有《紅樓夢》有了「紅學」這門功課供後人研究。
那麼作者為何要這樣費盡苦心寓真實於虛構呢?我想大概有下面一些原因:
一、古代的統治階級都有嚴格的禁令,不希望老百姓過多知道他們的真實生活,而《紅樓夢》原本就是具有一些諷刺意味的小說,因此為了避免不必要的誤會,必須要像霧像雨又像風,讓人捉摸不透。就像白居易的《長恨歌》雖然分明寫的是唐明皇,但開頭必須寫「漢皇重色思傾國」,道理還是一樣的。
二、曹雪芹生活在康熙後期到乾隆年間,文字獄是非常厲害的,官僚貴族的生活完全寫出肯定是要遭忌的,而本書又有很多揭露、批判和譴責,難免招來禍患,因此為避免自投羅網,作者不得不虛虛實實。
三,在封建社會,撰寫這樣的通俗小說、戲曲往往會被認為是「背禮傷教」,或者至少也是「不登大雅之堂」的事情。而小說又涉及了大量的婦女生活,更是要被人罵的,再何況寫的還是自己家人和親戚的模型人物。
因此,曹雪芹不得不多次聲明是「假語村言」(第一回),又鄭重提出「將真事隱去」(第一回)等,都是這個原因。而將這些「真事」巧妙地「隱去」,這都是曹雪芹高妙的藝術寫作手法。
《紅樓夢》給我們留下了眾多的迷霧,讓我們這些後人們在閱讀名著的時候,能在大觀園中細細地排查、摸索各種線索,也是另外的一種樂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