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近偶爾讀到了一本汪兆騫先生著錄的一部散文集《我們的80年代》覺得該書的內容不僅很有特色,亦頗有價值,很想說說讀後的感受。
首先,該書在取材上截取了一段非常有特點的時段,作者把筆力聚焦於上個世紀八十年代,那個時代於文學是一個黃金季節。十年動亂結束了,人們淤積已久的鬱悶憤慲之氣需要釋放,人們對即將到來的新時代滿懷希望,同時也湧動著對剛剛過去的時代傷痛的回憶,個人不公平遭遇社會因素的反思,而剛剛結束八個樣板戲統治的文藝領域,基本還是萬馬齊喑的局面,這一時期其他的文藝形式似乎還未完全從嚴冬中甦醒,而文學這支文藝領域的輕騎兵首先揚鞭出徵了,成了這一時期社會集體情緒的渲洩口。一時間不少生活閱歷豐富卻並沒有顯赫學歷、資歷的文青們,用他們略顯生澀的筆,飽蘸著激情與深厚底層生活調成的濃墨,寫就的一篇篇鴻篇巨作衝進了文壇,於是就有一串串閃光的名字:聶紺弩、嚴文井、王蒙、張抗抗、張賢亮、莫言、馮驥才、王朔,一部部挾帶時代風雲的作品,霸氣十足登上了蕭條十餘年的文壇,《綠化樹》《古船》《芙蓉鎮》《美食家》《男人的一半是女人》《一百個人的十年》……,佳作連連,雲蒸霞蔚。思想被禁錮已久的讀者們看到這些作品,如聞天外驚雷,人們奔走相告,爭相閱讀,一時間街談巷議,洛陽紙貴,人們從這些作品中最先聞吸到了一個即將到來的新時代的氣息,作者、編輯與讀者共同構成了上世紀八十年代文學史上的一道奇觀,那段歲月是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生人集體青春記憶中一道靚麗的風景。
筆者經過多年歲月的沉澱,學養的積累,晚年執筆為一批活躍在那個時代有熱情有抱負有才情有良知的作家們寫回憶錄,為那樣一個特殊時期文學發展歷程作傳記,為那個時代產生重大影響的作品作述評,是文壇的一件幸事。字裡行間無意中披露了筆者在那一時期活躍的編輯活動,道義和擔當,文學鑑賞力,自己的風骨和情懷,從這一層意思來講,作者也以零星之筆為自己作了傳。當然,在為那一批文學家作傳的同時,也時時會流露對自己的前輩、同行韋君宜的成就與人格敬仰之情,故而從這個意義來說,該書在取材選題上有厚重的歷史文化意義。不誇張地說,如果後人研究當代文學史,當能從中獲得不少有價值的東西。
其次,該著文筆異常活潑,信息量豐富。由於筆者長期從事文學編輯方面工作,(大學所學文學專業,後一直擔任文學編輯工作,曾任人民文學出版社編審,《文學故事報》《當代》雜誌社主編)是文壇許多重大活動的參與者,與不少作家關係甚密,再者筆者受其家學影響,養成長期記日記的習慣,三者優勢交合,筆者因此有了得天獨厚的條件,故而寫起來左右逢源,得心應手,舉重若輕,時而介紹作者的身世背景,時而介紹作品的題材內容、故事框架、寫作背景,時而記敘作家的寫作規劃,時而披露作家們個人私生活的逸聞趣事,筆者與這些作家私人交往中的塵封往事,是作品的一大看點,比如他寫到古華1982年因《芙蓉鎮》獲茅盾文學獎,到京領獎時表示要答謝《當代》雜誌社的一干人,大家以為他要宴請,不料"他請大家看了一場電影,並給我們的孩子,每人一個棒棒糖";他寫莫應豐創作《將軍吟》時,曾向筆者坦露不懼坐牢與殺頭,只怕小說夭折的心態。作者受邀到京修改小說,不接受編輯的修改意見,固守己見;路遙的巜平凡的世界》出版時一波三折,甚至遭遇退稿,1989年獲茅盾文學獎,可經濟極度拮据的路遙到京領獎連盤纏都得靠借貸,為了應付領獎時的應酬,得再次籌錢,為此站在站臺上等人送錢上路的路遙氣得罵娘。諸如此類的描寫俯拾皆是,幾乎篇篇都有,讓讀者在書中看到了一個個有血有肉的、沒有被事情和作品淹沒的"這一個",作者不愧是個文字高手,往往寥寥數筆,人物躍然紙上,並且人與事之間的記敘轉圜,處理得自然流暢,收放自如,舉重若輕,從這層意思來說,作者用他的靈動之筆,生動構畫了一個當代文學大家的群英畫譜,同時也挖掘出了一段熔解在靈魂中的歷史。是信史耶?亦或野史耶?讓後人可窺視到多少關於那個時代超出文字之外讓人唏噓的東西!讀畢掩卷我不由得恍惚,是筆者選取了題材,還是題材選取了筆者?試想如果換個人寫,沒有這三者優勢聚合,除了二手史料堆砌,又能如何?實錄當年的人物情事似乎非此君莫屬!
再其次是筆者對作家、作品的點評。作為一個大型文學刊物《當代》的編輯,主編,當是有相當深厚的專業功底,必有自己的文學觀、美學觀,筆者在介紹作家代表作時,自然要作一些適當的點評,這既是最見功力的地方,也是小編輯與編輯大家的分水嶺。筆者在介紹完作者的成名作之後,幾乎都會作一點精當慨括的點評。比如:莫言獲諾獎後,瑞典文學院頒獎詞中有這樣一句話:"將魔幻現實主義與民間故事,歷史與當代社會融合一體",而筆者對此有自己獨到的見解:"借鑑本身就帶有模仿性,莫言生長的土地,出現過大量當地的文化形式,如誕生過記錄神怪人物的筆記小說《聊齋志異》,可與魔幻現實主義相媲美。如果莫言更多地吸納這些中國文學傳統的元素,也許會創造出更具中國氣派的文學巨著。"順著這個思路往下想,豈不是給人以很大的思考空間亦或創新空間!另外,筆者對當時政治環境中的文學批評,亦時有微詞,從中頗能讓人體會到一個正直文化人的擔當與道義,似乎也讓人隱隱看到筆者在多年編輯生涯中,帶著鐐銬起舞的身影。故而我認為有著有錄是該書的一大特點。
最後想說的是筆者文筆之古雅,雋秀,讓人暗生仰慕。行文走筆,遣詞造句不僅精當洗鍊,還富有儒雅韻致,每篇小傳皆以古詩為主標題,再綴以副標題點題,使文章平添不少清雅古韻、風流倜儻之風。比如:"夢得池塘生春草","縱橫正有凌雲筆","欲問孤鴻向何處"…...。
這本書我以為撰寫可能是寥寥數月或經年,但它的準備,資料的收集,學養的累積,卻得歷時幾十載,深厚的功夫在篇什之外,是個厚積薄發的傾心之作。(劉歡)
原文轉自:現代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