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司敗問:「昭公知禮乎?」孔子曰:「知禮。」孔子退,揖巫馬期而進之曰:「吾聞君子不黨,君子亦黨乎?君取於吳,為同姓,謂之吳孟子。君而知禮,孰不知禮?」巫馬期以告。子曰:「丘也幸,苟有過,人必知之。」
先跟大家講一個跟這一則內容相關的故事。
有一天,蘇東坡去拜見當朝宰相王安石。相府僕人把他領進王安石的書房,說是宰相大人外出辦事,馬上回來,請蘇學士用茶稍候。等了一會,主人還不回來,蘇東坡便信步走到書桌旁,見桌上攤著一首詠菊詩。這首詩沒有寫完,只寫了兩句:「昨夜西風過園林,吹落黃花滿地金。」
蘇東坡看了,心裡不由暗暗好笑起來:「西風」明明是秋風,「黃花」就是菊花,而菊花從來就敢於頂風傲霜,最能耐寒耐凍,說西風「吹落黃花滿地金」,豈不是大錯特錯了?想到這裡,蘇東坡詩興大發,不能克制,就提筆蘸墨,信手續寫了兩句:「秋花不比春花落,說與詩人仔細吟。」
蘇東坡擱下毛筆,又待了一會,見主人還不回來,便起身告辭了。再說王安石回家後,到書房見了蘇東坡的那兩句話,只是搖了搖頭,並不與蘇東坡計較。後來蘇東坡貶謫到黃州去當團練副使。蘇東坡在黃州住了將近一年。到了九九重陽天氣,連連颳了幾日大風。一天,風停歇後,蘇東坡邀請了幾個好友到郊外賞菊。
只見菊園中落英繽紛,滿地鋪金,一派西風蕭瑟的景象。這時,蘇東坡猛然想起了給王安石續詩的事情來,不禁目瞪口呆,半晌說不出話來。他恍然悔悟到自己過去鬧了笑話,連忙提筆給王安石寫信認錯。
一個真正偉大的人,一定是時時都敢於正視真實的自己的,也只有那種敢於時時正視真實自己的人,才能受到人們的廣泛敬重。正如魯迅所說,「必須敢於正視,這才可望敢想、敢說、敢做、敢當」。
春秋時期,陳國大夫陳司敗忽然問了孔子一個很泛泛的問題,他問孔子魯昭公是否知禮,對於自己的國君,孔子當然清楚,魯昭公習於威儀之節,知禮的時候時候多,不知禮的時候也有,不知禮,——比如曾違反了禮的規定娶同姓女為夫人。然而這個問題不好回答,一方面要顧及事實真相,一方面又因為,為國君諱,也是古代的一種禮,孔子要按禮回答這個問題,為國君隱惡揚善。孔子選擇了按禮回答,說「知禮」,他回答「知禮」並不算是說假話,畢竟陳司敗沒有具體問哪件事。但後來陳司敗跟另一個人又狡猾的就事論事地提到了孔子的這個回答,這事傳回孔子耳裡時,孔子沒有怨天尤人,沒有為魯昭公曲辯,也沒有怪罪陳司敗當時問問題不具體,更沒有說自己是據禮「為國君諱」,而是直接承認自己錯了,這是一種何其坦蕩,何其廓大的人格。
皇侃義疏曰:「若使司敗無譏,則千載之後,遂承信我言,用昭公所行為知禮,則禮亂之事從我而始。今得司敗見非,而我受以為過,則後人不謬,故我所以為幸也。孔子之答,禮智並存,其思之深,則另人難望其項背也。」
錢穆《論語新解》:昭公習於威儀之節,有知禮稱。陳司敗先不顯舉其娶於吳之事,而僅問其知禮乎,魯乃孔子父母之邦,昭公乃魯之先君,孔子自無特援此事評昭公為不知禮之必要,故直對曰知禮,此本無所謂偏私。及巫馬期以陳司敗言告孔子,孔子不欲為昭公曲辨,亦不欲自白其為國君諱。且陳司敗之問,其存心已無禮,故孔子不論魯昭公而自承己過。然亦不正言,只說有人說他錯,這是他幸運。此種對答,微婉而嚴正,陳司敗聞之,亦當自愧其魯莽無禮。而孔子之心地光明,涵容廣大,亦可見。
黨,這個字在篆文中有一個表示「熱衷」的「尚」,和一個表示「弊端」的「黑」,組合而成,本義是熱衷作弊,不光明,引申為偏袒,偏私。
陳司敗問:「魯昭公知禮嗎?」孔子說:「知禮。」孔子走出去後,陳司敗向巫馬期作了個揖,請他走近自己,對他說:「我聽說,君子不因關係親近而偏袒偏私,難道君子還包庇別人嗎?魯君從吳國娶了位夫人,是魯君的同姓,稱她為吳孟子,如果魯君這樣做算是知禮,那還有誰不知禮呢?」巫馬期把這句話告訴了孔子。孔子說:「我真是幸運。如果有錯,別人一定會指出來讓我知道。」
最後,我們大家一起再讀一遍:
陳司敗問:「昭公知禮乎?」孔子曰:「知禮。」孔子退,揖巫馬期而進之曰:「吾聞君子不黨,君子亦黨乎?君取於吳,為同姓,謂之吳孟子。君而知禮,孰不知禮?」巫馬期以告。子曰:「丘也幸,苟有過,人必知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