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演一人身兼16職,9.5分的國產動畫《霧山五行》是怎麼製作出來的

破天荒地，林魂兩周沒有畫畫了。從他2017年決定製作《霧山五行》（以下簡稱《霧山》）開始，這是第一次。7月26日，只有三集的《霧山五行》正式在B站上線，開畫豆瓣9.5分，在之後的兩周內，迅速成為最受矚目的國產動畫。8月9日，《霧山》第三集播出，總播放量達到4000萬，彈幕67萬條。

整整兩周，林魂一直在接受來自各個媒體的採訪。過去三年，他幾乎把全部精力都投入這部作品之中，每天工作十四個小時，每周只休息一天，帶領著不到十人的團隊，一點一點死磕出今年夏天畫風最獨特、打鬥最精彩的國產動畫番劇。

在B站，投幣表示對視頻質量的高度認可。截至8月10日，《霧山》打破了B站全站的投幣記錄，三集共獲得硬幣450萬，是追番人數的兩倍還多。上一季同樣是好傳動畫出品，口碑也不錯的《大理寺日誌》，硬幣數是137萬。

林魂的工作室「六道無魚」也因此被網友們戲稱為「六到無語」。王思聰、彭昱暢、趙小棠、張雲龍、叫獸易小星等一眾明星大V甘當自來水。

8月8日，林魂接受全現在採訪時說，在上線之前，他並沒有想到《霧山》能夠引起如此大的反響。「我們創作風格比較獨特，挑戰了傳統的畫風，是很少看到的風格。這種風格喜歡的人會非常喜歡，討厭的會非常討厭。我們也擔心能不能被大眾接受。」

事實證明，當創作者真的「燃燒生命」時，觀眾一定可以感受到。

「我們要做別人沒看過的東西」

獨特的畫風和精彩的打鬥，是《霧山》最大兩個的亮點。

《霧山》講述了上古時期，擁有陰陽五行特殊能力的金木水火土五個家族抵抗妖獸的故事。故事設定非常具有中國特色，五行相剋、傳統武術、上古神獸等中國元素，都融入了故事中，為了配合這樣的題材，《霧山》的畫面也創造性地採用了水墨畫風。

林魂喜歡國風國畫，比如《千裡江山圖》，張大千的潑彩等等，因此他想把這些元素融入到作品中。在測試了很多不同的風格後，最終選擇了這一個風格。「因為它既能代表我們自己，也能代表東方的文化。我們的美術風格、人物描線風格，幾乎拋開了傳統製作的套路，選擇了一條特立獨行的路。」林魂說對全現在說。

《霧山》「特立獨行」的描線風格，主要體現在模仿毛筆筆刷繪製出的粗線條，這在傳統動畫作畫中是極其少見的，即便是日本動畫，也只會在某些場景使用這種處理方式，全篇使用這種線條的幾乎沒有。「毛筆的筆觸和筆鋒不穩定，它不是單純一條實的、乾淨的線，跟傳統動畫實打實的描線完全不一樣，這需要對毛筆、國畫、白描有了解，有經驗。」由於每個員工美術功底和理解都有些差距，但一個片子風格上一定要統一協調，所以有一部分作畫工作得林魂自己來做，成員們也說，搞不定的東西就找導演。

正是因為這樣，《霧山》的繪製難度非常大，這部作品又是純手繪的2D動畫，工作量可想而知。由於每個環節都是相互作用的，往往牽一髮而動全身，美術背景確定，人物也要協調，上色方法也要隨之改變。「我們的人物沒有上雙側陰影，這不是正常的應用方法，但這樣動畫完整性才會更高一些。」林魂說。

製作人十七在一次採訪中提到，《霧山》的美術風格又要寫實，還要講究光影，畫起來難度很大。有一次外包公司問他們是否需要外包，十七把作品的截圖發過去之後，對方回復，對不起，我們包不了。

比美術風格更出彩的，是《霧山》精彩的打鬥畫面。只要看過《霧山》，肯定會對第一集和第二集中幾段行雲流水的打戲印象深刻，被很多人稱作是國產動漫打戲的巔峰。

在《霧山》中，各種冷兵器紛紛亮相登場，比如「百兵之王」的長槍、勁道凌厲的雙刀，騰挪靈巧的單刀等，打鬥過程也不是單純地硬碰硬，閃躲、拆招、卸力……各個細節都處理地非常精細，有很強的設計感。

這幾乎全部仰仗林魂的「個人能力"。林魂設計的打鬥張力十足，他喜歡兵器，也受一些動作電影影響很深，例如陳嘉上的《精武英雄》、徐克的《刀》，但他並不想僅僅復刻看到的場景，而是在吸收之後，重新以自己的方式表現出來。

「我們看過的東西非常多，很難不受影響，但我們肯定不能做類似別人的東西，創新的難度非常大。這也是我最想突破的地方，每次看到和其他作品類似的鏡頭，都會直接去掉。我們要做別人沒看到過的東西。」林魂說。

林魂向全現在介紹，《霧山》平均一集製作的時間在七到八個月，前兩集因為有打戲，繪製起來難度更大。光是一段兩分鐘的打戲，就可能需要兩三個月時間。「一場打鬥涉及到的東西太多了，不光是人，還有很多其他元素，比如水、火，周邊的環境，還會用到三維建模輔助作畫。」

在動漫製作中，有原畫張數這個概念，能夠直觀看出一集動畫的製作質量。一般20集的動畫作畫張數在4000—5000之間。但由於打戲的動作繁多，且節奏迅速，直接導致繪製的難度和數量大幅提升，可能會出現兩倍甚至四倍的增長，《霧山》的打戲看起來能夠如此順暢，也是因為作畫張數「爆炸」，在一秒之內迅速完成超過兩位數的動作。

第二集中，有20秒火行與嗔獸打鬥的高潮戲份，林魂覺得在表現力、合理性上都沒有達到自己的標準，全部刪除重做，幾個月的時間、精力、金錢全部白費了，林魂雖然心疼，但還是覺得值。哪怕現在作品已經全部上線，林魂還是覺得很多地方可以做得更好。

作品的缺陷也是有的。故事不是林魂的強項，像《霧山五行》這種擁有宏大世界觀的原創劇本，沒有原著的支撐，如何安排故事線的走向也是一個棘手的問題。現在播出的三集，林魂決定「求穩」，「霧山五行」只給了火行足夠的戲份，其他「四行」戲份不多，但如果接下來想要把整個故事展開，還需要更專業的編劇幫忙。

「人物的演出表演方面肯定也是不夠的，」林魂說，「怎麼通過人物的心理、表演把故事講得更好，是我們做的不夠的地方。人物和場景的契合度在一些鏡頭裡也不太好，需要做修改和調整。」

又一部無法複製的作品

在《霧山五行》的片尾，你會發現，林魂在職員表上反覆出現，身兼出品人、編劇、分鏡、原畫、場景、三維製作、動作設計等16個崗位，甚至主題曲都自己唱。

這也是《霧山》令人驚嘆的地方——這樣高質量的手繪動畫，是靠一個不到十人的小團隊完成的。在職員表的最後，林魂還專門打上一句話：請珍惜每一位堅持並堅守的動畫人。這是一句對同行的鼓勵，也是六道無魚自身的寫照。

2012年，林魂發了一條微博：「動畫夢，遙遙無期」。那段時間，他拿著自己的原創想法出去找機會，兜兜轉轉碰了不少壁。於是他每天下班後，擠出3-4個小時，再加上周末，用兩年時間製作出來一段動畫短片，名叫《歲城璃心》，第一次向外界展現自己過人的創作能力。

《歲城》發布之後，在當時引起了強烈反響，甚至在國外都獲得關注，很多人都期待這部作品的正片，遺憾的是，由於和《歲城》的出品公司發生版權糾紛，這個項目最終胎死腹中。

帶著遺憾和不甘，林魂回到老家浙江衢州，成立了六道無魚工作室。2016年，他發布了一段新的5分鐘短片，名字叫《霧山五行》，故事情節就是「冰」和「火」之間的戰鬥，整部短篇從頭打到尾，拳拳到肉，帶有濃厚地」林氏風格」。

這部短片，就是現在《霧山五行》的雛形。短片發布後，林魂在自己微博上寫道：這部短片是在壓抑的情緒下製作完成的，帶有個人強烈的情緒。另外一方面也是為了彌補粉絲們的失望，盡我最大的努力去補償。

那段時間，為了維持生計，林魂被迫做一些遊戲、動畫的外包工作，積累了一些資金。之後他正式開始製作《霧山五行》，因為時間精力有限，也擔心消磨創作熱情，林魂沒再接過外包，也斷了收入，工作室的運轉全靠此前的積蓄。因為經費有限，團隊最早只有三個人，成員進進出出，最多時人數也沒超過十個人。過了兩年，好傳動畫投入一筆資金，才算有所好轉。

這和另一部國產動漫佳作《羅小黑戰記》有一些類似，這部更新八年的老作品，也是由於人手不夠，更新頻率非常緩慢，再加上後來整個團隊將重心放在電影製作上，番劇到現在一共只有29集，加起來時長100分鐘左右。

這也是目前國內行業不成熟的寫照，因為沒有足夠多的人才，導致許多高質量作品，都是靠個人的情懷「死撐」下來的，但這種方式不具有複製性，國產動漫需要完善的，其實是工業化、商業化等更多的底層邏輯鏈條，僅僅靠像《羅小黑戰記》《霧山五行》這樣個人堅持的作品，很難帶來整個行業的繁榮。

再談起過去幾年的辛苦，林魂覺得「沒什麼值得分享的」，「我們還是一門心思在創作作品，沒想太多。別人說我們做得辛苦，但對於行業來講，大家做得都很辛苦。這條路走得確實不容易，但是結果是好的，我們之前所有的努力就是值得的。」林魂說。

「快要崩潰的時候怎麼緩解呢？」全現在問。

「吃點好吃的。」林魂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