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宿夜花
說實在的,一般來說,就我個人而言,我是不太愛看一些諸如恐怖片、犯罪片、奇情片的類型電影的。
理由非常簡單,香港電影的優點與缺點,都集中在這類電影中。因其創作環境不受限、題材寬泛深廣,總是會揭露一些避而不談的真實世間百態、直戳人心的痛點;也正因如此,很多跟風、媚俗、浮誇的粗製濫造之作,招搖過市。
《三狼奇案》作為奇案題材的翹楚,因其根據真實案例改編——香港「十大奇案」之「三狼案」,本身是具有很強的現實意義的。
而將現實案例搬到大銀幕的過程,影片既沒有完全採取純紀錄式的「再現」,也沒有製造過分的噱頭吸取關注,而是將重點放在如何通過這個故事去體現社會意義、並對真實的人性進行無情揭露與鞭撻。
01
影片的編劇麥當雄,對於很多人而言或許略顯陌生。但《黑金》中梁家輝「誰贊成誰反對」的名場面、黑幫傳記史詩《跛豪》,皆出其手。
在《三狼奇案》中,劇本的紮實嚴謹,與演員的特色表演,相輔相成,共同使得影片的人物活泛起來。演員本身形象氣質,與原型的直觀差異,可以看出影片人物塑造方面源於現實、異於現實的「再度創造性」。
「三狼案」案發在1959到1961年間的香港,3位兇手為李渭、馬廣燦和倪秉堅。1959年6月19日,富商黃錫彬兒子被三狼合夥綁架,曾一度逃脫,但不幸墜亡。直到 「蛇仔明」出現後,案情有了進展。原名鄧偉明的「蛇仔明」,亦是幫兇,交代了全部真相。
梁家輝,飾演李懷,原型李渭;鄭則仕,飾演馬二燦,原型馬廣燦;徐錦江,飾演鄧子敬,原型倪秉堅。
香港電影在快節奏的演員分工模式下,養成一種高度自覺的角色匹配方式。這在《三狼奇案》中有著非常明顯的體現。
三位主演中,梁家輝作為形象可塑性最強、氣質延展力最廣的「千面」影帝,銀幕角色是最富於變化。因此,相對來說,鄭則仕與徐錦江的角色離各自最擅長的角色距離更近。在此基礎上,梁家輝可以更好地配合二人、創造火花四射的對手戲效果。
馬二燦(鄭則仕飾),是一個末流劇團的化妝師,子女眾多,擠在一個雜亂無序、暗不見天日的棚戶區小屋內。鄭則仕演活了底層父親謹小慎微的窩囊狀態,愛妻愛子女,卻苦於沒本事,只得成為親鄰嘲笑的對象。
鄧子敬(徐錦江飾),是一個駕駛教練,單身一人,全部期望是為了讓年邁母親過上幸福生活。他的性格毛躁、魯莽、粗野,但在母親面前又像個永遠長不大的孩子。
李懷(梁家輝飾),是富商黃錫金(原型是黃錫彬)公司內的一名普通職工,地位卑賤,薪資微薄。非但如此,終日受盡黃氏父子的刻薄傲慢、頤指氣使,鬱鬱寡歡。慵懶的體態,百無聊賴的眼神,嘴角不經意流露的憋屈與無奈,梁家輝用細節把一個底層小人物壓抑憋屈、自卑無奈、滿腔憤怒的狀態塑造得栩栩如生
三人在孩童時代便效仿劉關張「桃園三結義」,成了「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的生死之交。
02
比之選角上的出色貼切、演員得心應手的對手戲搭配,影片情節的展開方式與節奏是影片更為關鍵的地方。
三人內心潛在的戾氣、邪惡、貪婪、張狂的人性陰暗面,是如何釋放的?
在影片的起初,三位小人物縱使活得憋屈壓抑,但他們內心潛在的狂躁心理、暴力傾向是處在一種自我調節與壓制中的。他們會搞點惡作劇、施點小破壞、過把嘴上之快,藉此發洩生活中的憤懣,但卻不敢做出越矩行為。
當李懷被老闆解僱,他到了瀕臨崩潰的邊緣、壓抑到了極點,他內心潛在的攻擊性與破壞欲便浮出水面。而這一切,正亟待一個突破口釋放。
於是,三人綁架黃老闆的兒子、趁機勒索,見勒索不成又繼而綁架黃老闆,最終敲詐到了50萬贖金。
終究,嗜賭成性的「蛇仔明」做了汙點證人將事發經過全盤託出。被判死刑的三人,在人生的最後歲月開始反思自己的人生。
大限將至時,三人的性格開始「反轉」。
一向囂張激昂的李懷,暴露了懦弱自卑、心胸狹隘的本質,他憎恨他的女朋友(吳佳麗飾)不來看他最後一眼(實則因為產子);看似毫無脾氣、軟弱可欺的馬二燦,實則很懂得自己作為丈夫、父親的職責,縱使無法提供富足的物質生活,也祈求妻兒的尊嚴與體面;勇猛、乖張的鄧子敬,其實內心最為脆弱,他懼怕母親孤老而終。
03
影片的犯罪場面固然是殘忍的,但最讓人深感恐怖的是——三位主角對自己內心的邪惡想法與陰暗心理無法理性地支配,任由自己的貪婪之心、原始獸性膨脹壯大而難以擺脫。
電影的主題也遠遠沒有止於「天網恢恢疏而不漏」的「勸世歌」般諷喻警世的標準模式,更是試圖去反映更宏觀層面的現實問題。
這是80年代香港電影「平民視角」的一種彰顯(香港電影的主要觀眾也源於「市民階層」),正如成龍那部裡程碑式動作片《警察故事》中:富貴者操縱著一切的遊戲規則,底層勞苦人成了玩弄的對象。
本片中的對人性的揭露是較為理性且客觀的。
片中的三位主人公,既不是盡善盡美的聖人,也絕非道德淪喪的奸佞小人。他們只是活在底層的普通小人物,在某個瞬間、某個場合,因為某個巧合,釋放了自己內在的暴戾與邪惡,而一旦「惡」的閥門打開,便覆水難收。
作為一部類型片來講,影片在一些恐怖氛圍、殘忍場面的刻畫上是極盡生猛的。跳出類型片的框架來看,電影引發的思考仍舊振耳發聵。
小人物如何改變命運呢?
影片中的三個活在社會底層的邊緣人,當他們走投無路、深感無力與絕望之時,對出人頭地、改善生活的渴望,衝昏了頭腦。他們決定鋌而走險、亡命天涯、孤注一擲,結果終究是逃離不了社會與內心的雙重懲罰。
無論是什麼處境、什麼情形,都不是行為越矩的理由,試圖贏得他人尊重,終究應當懷有敬畏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