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拉機後跟著一群狼 遇到的熊跟牛那麼大
縮編 潘卓盈
杭州有一個特殊群體叫做「龍江哥」。這是歲月給予的一個特定稱謂,沒有男女之分,凡是到黑龍江下鄉的,都可以稱為「龍江哥」。尤其是老三屆(1966、1967、1968三屆的初、高中畢業生,簡稱「老三屆」)中,當時杭州下鄉知青有十萬多人,其中有四萬多去了黑龍江生產建設兵團,數量之大,影響了無數家庭。北大荒、兵團、屯墾、戍邊……這些在今天聽來越來越陌生的詞彙,卻曾經是一代人的生命底色。
這批人的特殊經歷是無法複製的歷史印跡,那些背井離鄉的歲月又是如何度過的呢?德國工學博士朱維毅的新書《生命中的兵團》,是迄今為止國內第一部由非兵團親歷者完成的有關兵團歷史的長篇紀實文學。1952年出生的他是北京「老三屆」初中生,雖然沒有前往兵團,但曾兩次從城市赴山西榆次插隊。這幾年,他花了大量時間採訪黑龍江兵團歷史的親歷者,寫下了這本《生命中的兵團》,講述那一代人在北大荒的種種生活經歷。其中,就包括了杭州那一批「龍江哥」。
近日,朱維毅帶著《生命中的兵團》來杭州做分享沙龍,很多當年的兵團人聞訊趕來,一段段裹挾著時代風雲的激昂歲月在平靜的生活下重新翻湧了出來。現在,我們跟隨書中被採訪人物的口述,回到北大荒的「龍江哥」日子,一起去打撈父輩不願被忘卻的記憶。
杭十中畢業生胡加鑫: 坐知青專列出發時沒掉一滴淚
兵團2師17團知青胡加鑫1969年告別了杭州,在1978年重歸西子湖畔。說起20歲下鄉的往事,當年的旅程仿佛還在他的眼前:
「1969年4月20日,我跟著杭州第一批去兵團的知青隊伍從火車站出發,一趟專列拉了1200多人,分別來自4個學校:杭州六中、十中、鐵路中學、女子中學,整整一屆畢業生連鍋端。首批赴黑龍江知青專列要出發,這在杭州是一件大事。市政府在車站舉行隆重歡送儀式,場面格外熱烈,但真到列車鳴笛要開動的時候,車上車下的人突然哭成了一片。我歲數比其他知青大一些,年輕人大一歲就是一歲,我挺堅強,沒掉一滴眼淚。但後來憶起當時的情景,我總是不由自主地淚流滿面。對父母送孩子前往一個遙遠陌生的環境的心情,年紀大的人會有更多感受。
「專列一路北上,沿途的景象讓我們這些南方學生感到特別新鮮。當專列在濟南車站停靠時,我們有好幾百人呼啦一下就湧出了車站。為了等候大家歸隊,專列延遲了發車時間。有了這次教訓,以後沿途經停的所有車站都對我們關閉了出站的大門。
「快到天津站時,護送我們去兵團的校『工宣隊』領導讓我到天津後去站前郵局發一封電報給兵團機關,讓兵團為這批人提前準備好棉帽和棉鞋,等專列到哈爾濱時好送上車來。天津站的出站口鐵門也是大鎖把關,我跑去找值班站長商量,他就是不給開門。我急了,對他說:『黑龍江的4月還是冰天雪地,這封電報要是發不出去,兵團就不能及時備好禦寒品,真要把這一千多南方知青凍壞了,你要承擔責任!』這話他聽進去了,馬上打電話請示上級,然後同意放我出站辦事。沒想到大柵欄門剛打開了一條縫,就被黑壓壓的一大群同學給擠開了,人群蜂擁而出,把值班站長氣壞了。
「等我發完電報返回站臺時,還有80多個『看天津』的同學沒有回來。專列不能再等,只能發車先走。值班站長沉著臉和我一起等到所有掉隊分子回來,然後安排我們搭上了86次特快列車去追趕知青專列。他知道專列走得慢,一路上總要停下來給別的火車讓路,這幫杭州學生肯定能趕得上它。
「列車到瀋陽時,廣播裡通知說,知青專列在四平車站等候我們。到四平後我們終於又登上了專列。在那裡,一場我們從未領教過的大雪讓大伙兒開了眼界,那鵝毛般的雪片紛紛揚揚,鋪天蓋地而來。東北用自己的方式迎接著我們這些南來的遠行人。」
轉業軍人謝克沛:
拖拉機的轟鳴聲震懾住了群狼
謝克沛是貴州人,他在1951年1月參軍,1957年他從朝鮮回國,被調入杭州軍區後勤部工作,次年3月轉業到北大荒,歷任農具手、拖拉機車長、機務副隊長、技術員、助理工程師、工程師、高級工程師、分場場長、黨委副書記等。他講述的兵團經歷頗為驚險:
「有一次我開夜班拖拉機,在天蒙蒙亮的時候,坐在犁上的農具手小楊扯了一下拴在我們之間的繩子,我感覺腰間被拉了一下,朝遠處一看,媽呀,一群狼過來了!
「我停車拿起一個二齒鉤子。小楊是女孩子,嚇得連說話聲音都顫抖了,問我怎麼辦。我鎮靜了一下說:快,你來開車,我坐大犁上!車又開動了。就見一隻大狼發出一聲刺耳的嚎叫聲,其他的狼也跟著嘶嚎起來,我想這可能是狼群要發起攻擊的信號。20米、10米……群狼距離我們越來越近。小楊不住地回頭看我。我喊道:不怕,衝!
「拖拉機加速發出的轟鳴聲震懾住了群狼,它們放棄了攻擊。幾天前我還聽戰友們說過開荒遇狼的事,口氣很輕鬆。我這回明白他們為什麼輕鬆了:他們開的拖拉機有駕駛樓!我們開的是敞篷拖拉機,遇上狼群太危險了。它們要是真撲上機車來,我憑著一個二齒鉤子怎麼可能打退它們?
「我在開荒時還遇到過黑瞎子,足有一頭牛那麼大。好在它沒有攻擊我們。有過這兩次遭遇後,我向隊長和指導員提出要求:給一支槍吧,我得自衛!隊長把警衛站崗的槍借給了我,還給配發了5發子彈。他同時也調整了開荒安排,在夜班作業時,把有駕駛樓的拖拉機安排在大地塊的邊緣翻地,讓我們的K-55敞篷拖拉機在中心地帶作業。」
開元中學初中生林介水:
返杭前在臺上翻起跟頭收不住
杭州知青林介水的專長在20團被「挖」了出來,並很快成了團宣傳隊的一個寶貝。他說:
「我是1950年5月出生的,杭州開元中學的『老初三』學生。我這人從小愛玩好動,10歲開始習武,什麼都學。拳術練的是六合拳和查拳,兵器練的是刀、槍、棍、劍,除此之外,我還練踺子翻和後空翻。如果不是『文化大革命』,我知道北大荒是哪兒啊,那是個太遙遠太遙遠的一個地理概念。
「1969年6月18日,是我一生難忘的日子,那天我登上了知青專列離開杭州。
「浙江省對上山下鄉走的知青還是挺關心的,我們杭州有個政策,說下了鄉的獨生子女可以調回父母身邊,我和家人一聽就動了心。我是獨生子,返城名正言順。1972年8月,杭州市給兵團發了接收我返城的商調函。消息一傳來,我就去找20團政治部宣傳股打聽這件事。兵團不埋沒人才,也不願意放走人才,宣傳股當然要留我。他們告訴我說:根本沒聽說有什麼調令。我沒辦法,就去找政治處的張慶久主任。張主任是個很開通的現役幹部,他知道20團搞出來了兩部樣板戲不容易,從心裡也不想放我這個武戲的骨幹走,但他也很理解我父母等我回家的心情。他和我定了一個君子協定:再幹一段時間,等20團宣傳隊的春節前巡演結束後就放我回家。
「我帶著很複雜的心情參加了這最後一場演出。在演到『急速出兵』戲尾那個小分隊戰士連續翻跟頭的場景時,我的情緒得到了宣洩。我們一向的做法是以燈光為號,燈光一暗,我的跟頭就可以停下來了。但因為馬上就要離開20團了,留戀的心情讓我激動得無法自制,一翻起跟頭來就收不住。直到大幕關閉,燈光暗下來以後,我還在臺上不停地翻,樂隊的一個知青見勢不好,上去一把抱住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