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家老房子裡,裡裡外外放著很多鋤頭。這些鋤頭,有長柄的,也有短柄的,有寬口的,也有窄口的,有大的,也有小的。這些鋤頭,都是我爺爺傳給我爸,而我爸沒法傳給我弟,因為他考上大學後離開家長工作,不耕田種地了。
我呢?一樣上了大學,進城工作了。何況,家裡的田地從祖上開始就是傳男不傳女。
一把把鋤頭,凝聚的是爺爺的一番番心血。長輩們傳給爺爺,不是鈍了就是生鏽了。如今,凡是我家裡看得見的鋤頭,都是爺爺手裡傳下來的。我爸也置辦了幾把,不過屈指可數。
記得小時候,村子裡家家戶戶都以田地為生。早上天剛蒙蒙亮,田裡早有人頭上戴著帽子,肩上掛著毛巾,面朝黃土背朝天地辛勤著。不知道為什麼,那個時候,他們的毛巾都是白色的,很少有別的顏色,說這是老祖宗的規矩。因為要上學,我就早早地起床了,邁著輕快的步伐,走在田邊的小路上。
「叔叔早!」
「大爺早!」
「你起得這麼早!你們學校大門還沒開呢!你去了只能站門口。」他們總會逗我玩。
一到雙休日,我總想睡懶覺,一時起不來。我媽總會說:「小懶漢,太陽都照到你床上了,去看看你爺爺,他都把一塊地鋤好了,你還沒起床!」
「真的假的,爺爺起那麼早幹嘛?為什麼不多睡會兒?」
「個個像你一樣,不得挨餓了?」媽媽雖然瞥了我一眼,嘴邊卻帶著微笑。
我下了樓,果然,爺爺一手拿著鋤頭,一手拎著籃子,慢慢地走回家來。黝黑的臉上掛著顆顆汗珠,嘴裡還喘著氣。那把鋤頭上還帶著些許新鮮的泥。爺爺走幾步,手裡的鋤頭豎直地立到地上按一下,借個力。看他身後,留下了很多有規律的鋤頭印跡,樣子正好是鋤頭根部和鋤頭柄的接合處。
「爺爺,你回來了!怎麼流這麼多汗?」
「傻丫頭,幹活哪有不流汗的?人吶,每天流點汗,對身體好!」爺爺樂呵呵地說。
「籃子裡是什麼?」我接過籃子一看,是芋頭。原來爺爺在除草的時候順便掘了芋頭,中午可以吃新鮮芋頭了。不知道為什麼,在我記憶裡,爺爺每次從地裡回來,都會帶回點什麼。春天會有映山紅,夏天會有野草莓,秋天會有棗子,還有無數次的瓜果蔬菜。每次都會放在籃子裡。所以爺爺的籃子,讓我們覺得很是奇妙。
我的爸爸媽媽每天上班掙錢,下班之餘才會打理田地,因為工作的原因,所以我爸種的地草比較多,他也忙不過來,有時候連晚上都要加班。我們家的瓜果蔬菜,往往都比人家的晚。而爺爺沒有工作,他一輩子就是耕田種地,每天早上都會去田裡地裡,及時播種及時插秧。
後來不種田了,但是地還在。我們每年都可以吃到很多種瓜果蔬菜。爺爺家的先成熟,我們就先採摘,等爺爺家的蔬菜凋謝了,我們自己家的可以採摘了。我爺爺和我爸無形中達成了默契,合作很是愉快。
有一天周六,我跟著爺爺奶奶去山上給番薯除草。番薯是匍匐莖,但是地裡長滿了草。爺爺給我一把小鋤頭,讓我除草。我不要,要大鋤頭。沒辦法,一把大鋤頭爺爺用,一把大鋤頭我用,奶奶只能用小鋤頭了。
我學著爺爺的樣子,手拿鋤柄,左手在上,右手在下,腳也是一隻在前,一隻在後。
「你要右腳在前,左腳在後,不然容易重心不穩。」爺爺看見我的姿勢,提醒道。我趕緊調整。看著爺爺手腳和諧地除著草,我也賣力起來。
可是不知道怎麼的,我的那塊地似乎石頭特別多,鋤頭總是會碰到石頭時發出「咯、咯」的聲音。
爺爺忍不住了,「丫頭,你對鋤頭愛護一點吧,你那把鋤頭,我用了三十年,挺好的。這到你手上才一個多小時,就鈍了。」
「哪有啊?鋤頭不是好好的嗎?」我狡辯著。
「爺爺和鋤頭打了一輩子交道了,聽聲音就可以知道。」爺爺肯定地說。
他把鋤頭接過去,指給我看。又把他的鋤頭給我看。一對比,果然,我發現爺爺的鋤頭刀口處是銀白色的,很是鋒利。而我的鋤頭,有了幾個缺口,把刀口的銀白色都磨滅了。再看看爺爺的地,乾淨整齊,草都堆在身後一處,地裡只剩下生機勃勃的番薯莖,沐浴著陽光,蓬勃向上。
我的地呢?草除了一部分,但是沒有除乾淨,那番薯莖倒讓我除死了好幾朱。有的還連著根,但是中間部分被我鋤斷了,我也說不清楚什麼時候弄的,它們委屈地耷拉著。地呢?有的平,有的凹,旁邊的草東一點西一點,草裡有土,土裡有草。
爺爺看著我,嘆了口氣。「把這把鋤頭給你奶奶吧,她還能用兩下,回家去要好好磨一磨,看能不能磨好。」爺爺直白地說,很是心疼那把鋤頭,以及被我毀掉的地和番薯。奶奶走過來,笑著說:「幸虧你讀書不錯,真的要讀書好一點,看你鋤的地,不知道的以為被野豬拱了!」說著,把我大鋤頭換走了。
爺爺蹲下來把我除過草的地就行修整,又把番薯莖重新插到泥土裡。「只能這樣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成活。」爺爺自言自語著。但是在一旁用小鋤頭玩泥的我還是聽到了爺爺的的話。爺爺很是心疼。
一個多月後,我再次來到這地裡,採摘一些成熟的番薯經做菜。發現那天我折騰的那半塊地光禿禿的,其他的長得可茂盛了。奶奶說,那天爺爺把番薯經重新插下去以後,沒兩天就枯黃了。因為那會兒臨近夏季,對番薯來說,太晚了,過了它的時令,無法紮根了。
那鋤頭呢?好久沒它的消息了,後來我住校了。但是有一次雙休日回家,發現石板下面有一把生鏽的鋤頭。我問我爸。我爸說,這一把鋤頭,爺爺扔這兒好久了。這是爺爺第一次扔掉的鋤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