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粽子,我是來者不拒的,無論鹹甜,只因愛吃,然而最愛的還是那枚甜棗粽。
小時候因為爸媽工作原因,我一直住在鄉下奶奶家。那時每天心心念念的就是隔五日一次的集市了。每到那天,爺爺就會早早起床,在小花園裡洗漱完畢,燒好早飯,然後換上一身兒乾淨整齊的中山裝,提著一個黑色帆布包去趕早集。因為奶奶腿腳不方便,所以她用的紐扣針線,我愛吃的糖果點心,每次都是爺爺帶回來的,而奶奶則會在早飯後拿著小方凳坐在院門外巨大的合歡樹下望啊望……
每每看到爺爺的身影出現在路口我就忍不住要跑上去迎接他了,他的黑色帆布包簡直就是我童年快樂的源泉,甜甜的甘蔗段兒、酸酸的冰糖葫蘆、香噴噴的油炸糕、脆甜的毛桃……有時是給奶奶買的花衣服,有時是給他自己買的筆墨紙,然而我最愛的還是從裡面翻出來幾個熱氣騰騰的粽子,那股清甜的粽香便立刻撲鼻而來。
爺爺奶奶那裡沒有包粽子的習慣,小時候的粽子也沒有太多花樣,無非就是紅棗、花生和豆沙這幾種甜粽,不過這已足夠。除了趕集能買到粽子,還有一位大叔隔三差五會來鎮子裡賣粽子。一輛略舊的大梁自行車,後面載著一個大木箱,木箱裡隔著幾層棉布,一顆顆粽子碼在裡面,大叔就這樣推著車子走街串巷叫賣。有時冬天天剛亮,我還在睡夢中就聽見「粽子!賣粽子!」,然後瞬間清醒,一骨碌爬起來,忙不迭地穿好衣服,下去才發現,粽子早已經被爺爺用大搪瓷碗扣在了滾燙的鍋蓋上。
有時賣粽子的大叔剛好經過奶奶家門前,我問他還有粽子嗎?大叔會故意逗我說「我看看啊」,然後他掀開箱子上的棉布,把手探到一堆粽皮下摸啊摸,一邊皺著眉頭,這時我的心裡就會咯噔一下,心想完了賣光了。然而每到這個時候他卻總能掏出幾個粽子來,問我要不要把粽葉剝掉,我則一臉痴笑,忙說不用不用。拿了粽子立馬跑回屋,小心翼翼地打開,生怕有一粒米落在粽葉上。有時貪甜,就撒一層白糖,或者蘸著蜂蜜,輕咬一口,內心無比滿足。小小的粽子,簡簡單單,一抔米,三兩顆棗子,白的晶瑩,紅的奪目。糯米的香軟糯,棗子的甜美,粽葉特殊的清香,再來一小碟蜂蜜的加持,天吶,這簡直就是天作之合!完美!
有時爺爺不在家,恰巧賣粽子的大叔來了,隱隱約約聽見他的叫賣聲,卻總不見人過來。這時奶奶就會起身,循著聲音去找他,有時要穿過一兩條街才會看到他離去的身影。奶奶離得很遠就不停地喊著讓他等一等,一邊加快腳步往前走。奶奶的一條腿在車禍中受過傷,走路時一瘸一拐的,對她來說,穿過一條街已不算易事,更別提去追一個人,所以她只能焦急得加大嗓門,很困難地挪動著步子,只為了給她小孫女買只粽子。而那時那個不太懂事的我卻只能緊緊跟在她的身邊,擔心她因著急而摔倒,卻又禁不住一顆粽子的甜美誘惑……
如今,爺爺奶奶過世整整十年了,連續兩年,同樣在六月,我相繼失去了兩位可愛的親人。這十年我常常夢到他們,夢到奶奶跛著腳追賣粽人,夢到爺爺每次在我面前打開帆布包時的那一臉童真……。在每個人的童年裡,總有些美味是不可複製,因為那美味裡更包含了對你來說很特別的人給予你的特別的愛,那愛又甜又膩,就像一枚甜棗粽。
而當他們離去,一切皆成雲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