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布日期:2014-06-20
李學勤
前年嚴冬,聞知大庭修先生逝世的噩耗,不勝驚惶哀惋。去歲蒙中國政法大學徐世虹教授由博子夫人處帶下大庭先生遣著,披讀尋繹,更覺懷念。現在看到這部《蘭園大庭修自用印集》,正如古書所說睹物思人,種種心情,難以言表。
我與大庭修先生有長期深厚的交誼。中國改革開放之初,他來訪中國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我即參加接待,此後常有機會相晤,議論學術,使我獲益極多。一九八五年,大庭先生邀我到關西大學任客座教授,住在學校附近的千裡山。到那裡的頭一天,他領我沿曲折小路步行至關大前,此情此景,如今仍在目際。後來,歷史研究所也聘請大庭先生為客座研究員,但沒有機會留他住較長久的時間。
大庭修先生對學術研究有重大貢獻,主要是在木簡研究和中日文化交流史兩方面。他在中日交流這個領域內做了不少工作,頗多獨到,但傾平生之力以治的,乃是木簡。他研究的木簡,包括中國的和日本的,而以中國的漢簡佔他的精力為多。有關著作,如一九七九年的《木簡》,一九八二年的《秦漢法制史研究》,一九八四年的《木簡學入門》,一九九二年的《漢簡研究》,一九九三年主編的《漢簡研究現狀與展望》,一九九八年的《木簡:來自古代的信息》等,都受到學術界的尊重。在中國流行的林劍鳴教授《簡牘概述》(一九八四年陝西人民出版社)曾參取《木簡》,徐世虹教授翻譯的《漢簡研究》(二○○一年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也已行世。
我幾次聽到大庭先生講他從學於森鹿三先生的回憶。讀過《木簡學入門》的,都記得他在書一開頭就記述三十年前,森鹿三先生怎樣在京都大學人文科學研究所,對香港古董商攜來的居延簡興奮驚嘆。大庭先生念念不忘他的恩師,繼承了森鹿三先生的學術事業,而且確實做到了青出於藍。
大庭修先生是把漢簡研究推向國際的前驅。他與英國研究漢簡的學者魯惟一(Michael Loewe)博士友誼甚深,和我一樣,曾應魯惟一博士之邀,任劍橋大學克萊亞堂的客座院士。一九九二年十二月,大庭修先生作為關西大學東西學術研究所所長,主持召開了「漢簡研究國際研討會」,除了中日學者外,便特請了魯惟一博士出席。他還多次到西方講學研究,我不止一次聽到日本學者稱許大庭先生是特別international的學人。
在箕面的家中,大庭先生有非常豐富的藏書,庋放在現代化的密集書架上,是一般家居中罕見的。他告訴我,家內有兩部汽車,但他自己從不開車。他是夜以繼日,不知休止地在研究,在工作著。使人們難於想像的是,二00二年八月,他因被診斷為急性白血病進入醫院,於病床上依舊撰寫不輟,一直堅持到人生的終點。繹讀其最後著作《留在木片上的文字:中國木簡的世界》,雖非完帙,依然充實淵博,細緻流暢。如此的毅力和精神,令人欽佩不已。
如博子夫人所言,大庭修先生在其七十六年生涯中,「以中國為第二故鄉,以中國為研究主題」。其自印有一鈕雲「木簡癖」,可與杜徵南稱《左傳》癖媲美。對於這樣的友人,我們不會忘記,對於他的成就,我們也不會忘記。
文章來自於中國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先秦史研究室
作者:李學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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