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一個人躲在昏暗的地下室裡,清理那丟了一地的書。
這些書,是隨我從另一座城市搬遷到這座城市的。原本想長久地保留這些從十幾歲起就陪伴著我一路走來的書籍,但樓上的書架太過擁擠,已無法擺放。看來,只能捨棄一些了。從文學到哲學,從繪畫到書法,從經濟到心靈雞湯……每翻動一本,都能喚起我當時購買或閱讀時的種種衝動。比如三毛的那本《撒哈拉的故事》,是上世紀80年代在尋遍我所居住的小城卻一無所獲的情況下,託遠在內地求學的二哥寄來的;尼採的《瞧 這個人》,是我浪跡於油城克拉瑪依時,在一個不起眼的小書店裡淘來的,同時還覓得了一本薄薄的叔本華的《閒暇時光》;周濤的《稀世之鳥》是我無意中在報紙上讀到部分摘錄後被深深吸引,當即跑到郵局從解放軍出版社郵購而得……
在漫長而寂寞的生命旅途中,這些書一直溫暖著我,激勵著我,讓每一天都變得自在而充實,至今捧在手中依然有種心動之感。偶爾也會萌生些許的疑惑:這些書都屬於我嗎?比如那本王羲之的草書字帖的扉頁上,雖然留有我歪歪扭扭地寫下的「1987年6月購於烏魯木齊」字樣,但對書法幾乎一竅不通的自己,為何會將這本字帖視若珍寶?或是潛意識中對書法藝術的崇拜,讓我痴迷其中吧。
一邊清理著這些書,一邊默默地在心裡回味著它們與我共度的那些時光。曾斷斷續續地寫下過一些讀書感之類的文字,或是淘書的樂趣,甚或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在讀中寫,在寫中讀,在四處尋書,構成了生命的主色調。不知有多少時光是在寫或讀中無聲地流淌著的。在雨中讀,也在陽光下讀;在快樂時讀,也在無奈時讀;在清晨讀,也在夜色中讀。情緒有時被這些書弄得激昂澎湃,有時淚水漣漣,卻自甘被折磨,一如書中所言:「我這裡千迴百轉自彷徨,撇不下多情數樁。」
感恩於上世紀80年代那個詩歌湧動,文學之香四處飄逸的年代。既沒有被任何的生存壓力困擾,也未被金錢所薰染過,心裡安靜得只剩下了書。夢想是那麼的純粹而乾淨:與書相伴,擁一書房足矣。
不知是誰說過,與夢相伴的人,心中必有詩歌。在那個紙質詩書稀缺的年代,我卻富足地擁有了普希金、泰戈爾、莎士比亞等大量外國詩人的詩集,以及舒婷、北島等人的詩作。曾在一個黃色封皮的筆記本上,一首不落整本地抄寫過舒婷的詩集《雙桅船》。「霧打溼了我的雙翼可風卻不容我再遲疑。」在似懂非懂的詩句中遊走,我把自己變成了一個仿佛不食人間煙火的文學追隨者,並在得知舒婷生活在廈門那個美若仙境的名叫鼓浪嶼的地方後,在交通極為不便的情況下,硬是坐了六天六夜的火車,專程去了趟鼓浪嶼。遺憾的是,自己並沒有見到詩人舒婷,不過是感受了一下鼓浪嶼的風。敗興而歸,夢想依然在很遠的地方。我在追夢的路途中,買下了濟慈、徐志摩等中外名家的大量詩作。年少的我不知這種夢想是建立在父母的辛苦勞作之中,不知日後生活會以陰晴交織、風雨交加的方式,讓我體悟夢想與現實之間隔著千山萬水。
像一棵樹,我在一天天地長大,變老,頭髮被風淋溼過,但太陽又把它曬乾了。與此同時,肉體和精神被來自各種欲望的風狠狠地鞭笞著,父母不再能庇護我,讓我無憂無慮地成長。或者說,我在他們最需要我的庇護的時候,卻像那個四處遊走的堂吉訶德一樣,沉浸在個人的喜怒哀樂之中,無暇他顧。以為在這個過程中自己會改變,變得不再喜歡讀書,不再壓縮有限的開支去瘋了一樣地買書,尤其是在電子書充斥角角落落的時候,帶著鉛墨香的紙質書,早就應該淡出自己的生活了,卻沒有想到,買書、讀書,依然是生活中的最大樂趣。
地下室的燈光雖然暗淡,但我還是一眼就看到了梭羅的《瓦爾登湖》。「儘管無憂無慮地在黎明醒來,踏上探險的徵途,讓正午在其他湖畔找到你,讓黑夜隨處為你安個家。」隨手打開其中的一頁,驀然跳將出來的文字猶如暗夜中的一束燈光,把我點亮。不得不承認,自己早已不再年輕,夢想也早已被丟棄在無名的遠方,但是,為何只要一走進書裡,心就會被什麼一絲一絲地牽扯著、分割著,加速跳動?
哦,知道了,那個叫夢想的傢伙,原來一直盤踞在我的肉體裡、靈魂裡,支撐著我的心靈。無論時光如何流淌,自己都沒有放棄那些夢想與希望。那麼,我現在為何要清理這些書?我為此還給自己找到了一個再正當不過的理由:居住空間太小,書已無處可存放了,必須給它們換個地方。在這之前,我已陸陸續續地以這樣或那樣的方式,讓一些書永遠地從我的眼前消失了。我以為自己會獲得一種輕鬆感,殊不知,它們的每一次消失,都會讓身體的某個部位疼痛好久好久。
一日無書,一生荒蕪。原想對這滿地的書說,請原諒,我已經不再愛著你們了,話到嘴邊卻變成了,我將永遠地保留著你們,因為,只有你們知道,我愛過、追求過,並且是長久地愛過、追求過……
來源:兵團日報
編輯:梁晨
責任編輯:夏振忠 丁夢飛
【來源:兵團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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