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賡大將素來以多才多藝著稱,他的戰爭指揮才能被活潑的性格掩蓋不少,加上他並沒有擔任過野戰軍首長,所以,坊間討論解放軍將帥時,似乎都不怎麼提及陳賡。其實陳賡的軍事水平相當高明。
中野挺進大別山後,陳賡在河南西平打了一場漂亮仗,可作為陳賡大將高明指揮藝術的佐證。這場戰役的特點很鮮明,陳賡兵團消滅國民黨軍一個整編師後快速消失,對面的國軍統帥白崇禧,竟然不知道對手是誰。
一、陳毅:五虎上將,算陳賡一個
陳賡位置不高,只是中原野戰軍下轄的縱隊司令員。但陳賡能力之強,毛澤東及我軍高級將領都看得很清楚。
1947年9月中央決定劉鄧挺進大別山,陳賡的4縱,被升級為4兵團,增加了晉冀魯豫九縱和三十八軍的兵力。
中央的挺進大別山布局中,陳賡兵團作為西路,華野粟裕東兵團作為東路,劉鄧大軍作為中路,大路大軍呈「品」字形楔入中原。
可以鮮明地看出,中央是把陳賡兵團當作準方面軍來使用了。陳賡率部進入河南後,基本上一直獨立作戰,在河南中部左衝右突,一邊建立根據地一邊與國民黨軍死戰,吸引了大量敵軍北進,為劉鄧大軍在大別山地區,爭取了更為廣大的迴旋空間。
毛澤東在解放戰爭期間,評價我軍將領時說過,我軍前期的優秀將帥,除了朱老總,就是老彭、伯承、林彪、徐向前等同志,這幾年新成長起來的後起之秀,又有陳賡和粟裕,他們的指揮水平令人欣喜。
對於陳賡的戰績,陳毅也看得很明白。陳毅一貫比較詩意化,說話也有點灑脫不羈,他有一次對毛澤東說,我們軍隊中有五虎上將,前四位是彭德懷、劉伯承、林彪、粟裕,第五位就要數陳賡。毛澤東點頭同意:所見甚是。
自然,徐向前元帥無論本事、地位和威望,都絲毫不比陳賡大將遜色,陳毅元帥有此一說,只是凸顯了陳賡的能力段位。
被譽為後起之秀的粟裕,與陳賡也是神交已久。不過兩人在解放戰爭前一直緣慳一面,既沒在一起共過事,連見面的機會都沒有。但陳賡率領太嶽縱隊活躍於晉冀豫一帶,後來又東出河南,仗打得有聲有色,粟裕也恨不得早日與之見面。
三路大軍挺進中原、大別山,粟裕終於如願以償,在平漢戰役後與陳賡見面,兩人雖然只在一起指揮作戰20多天,但高度契合的作戰理念,質樸磊落的性格特點,令兩人一見如故,結成了終生的莫逆之交。粟裕大將為人雖然謙和有禮,但大多是出於基本的禮貌,在作戰指揮層面,他真正看上並欽佩讚賞的人並不多,除了華野系統的張震將軍、葉飛將軍等,其他野戰軍系統的,只有陳賡算是其中一個。
後來兩人解放後在總參謀部還有過一段相知相交的佳話,由於和本文主題沒有太大關係,就不多說了。(若有興趣,看官可在評論區說一聲,咱們另開一貼說一說。)
二、黃埔同學害怕鬼才師兄
陳賡進入河南後,一直與國民黨軍第五兵團李鐵軍所部糾纏。
李鐵軍與陳賡同是黃埔一期生,據後來被俘的第五兵團參謀長李英才說,李鐵軍在他的指揮部一提到陳賡,都尊稱為陳大哥。
其實李鐵軍出生於1901年,比出生於1903年的陳賡還大兩歲,但是陳賡在國民黨軍東徵時期就曾立下大功,救過蔣介石一命,是黃埔同學中的紅人,李鐵軍還顧念幾分香火之情,對陳賡挺尊重,所以有此一稱。
國民黨內習慣以兄弟相稱,蔣介石與國民黨各路大佬往來信函,也多以兄弟相稱。這個倒不奇怪。
李鐵軍原來隸屬於西北王胡宗南麾下,由於在新疆平定事變失利,逐漸失去胡宗南信任,他非常急於通過戰功提升地位,陳賡率部離開太嶽軍區南下河南後,他便率軍一直緊咬不放。
後來他苦苦哀求胡宗南,加上在南京活動了門路,終於當了一個新拼揍起來的第五兵團司令,手底下有整編第三師、整編二十師、一二四旅和一部分洛陽守軍殘部,共有七個半旅的兵力。
李鐵軍的對手陳賡手中只有五個旅的兵力,七對五,李鐵軍雖然嘴上一口一個陳大哥地叫,心裡也擔著一份忐忑,怕陳賡出什麼鬼點子咬自己一口,但從實力對比上說,他仍有信心用這七個半旅把陳賡消滅。
李鐵軍資歷既深,又打過很多仗,對解放軍的作戰特點很了解,特別是集中優勢兵力、各個擊破戰術,他印象很深刻,也一直提防得很嚴。
陳賡兵團進入河南後,屢次設計想誘使李鐵軍分兵追擊,但李鐵軍一直謹慎持重,把七個多旅的兵力始終緊緊集結於一處,要進則進,要停則停,不給陳賡留空子各個殲滅。
陳賡兵團若是在晉冀豫老解放區,絲毫不懼李鐵軍這種打法,那裡有廣闊的空間和眾多兄弟部隊,可以從多個方向合力擊破敵人。
但在河南,陳賡的主要任務並不是殲滅敵人,而是開闢新的解放區,並牽制和吸引華中國民黨軍主力,陳賡並不能擺開架子和李鐵軍決一死戰。況且在總兵力居於劣勢的情況下決戰,無疑勝算不大。
陳賡兵團一路南進至河南平頂山、南陽交界一帶,屁股後面始終拖著一條大狼,打又打不跑,甩又甩不掉,很危險。
陳賡在南召縣召集旅長以上主官商量對策,大家得出兩個結論:
第一,豁出去決戰,拼死。
第二,避開李鐵軍,進入豫西南伏牛山區,上山打遊擊。
兩種結論都不好,都會造成兵團實力的極大削弱。中央賦予兵團的牽制敵人兵力任務就無法完成,劉鄧的壓力就會急劇增大。在陳賡的預想中,他要牽制白崇禧的絕大多數兵力,而不是眼前這個七個半旅。
陳賡最後力排眾議,兩個結論都無法成為決策依據。
眾人問他,司令員又有什麼好辦法?陳賡答:「打是肯定要打,但不能急在一時。」
就在這次會議上,陳賡提出了著名的「牽牛」之計。
三、陳賡的智商碾壓
什麼是牽牛計呢。
說穿了很簡單,仍然是誘使敵人分散兵力,待其分散後,分路殲滅其一部。
但在李鐵軍高度提防的情況下,這一設想就像宋丹丹給趙本山出的腦筋急轉彎一樣:
怎麼才能把大象裝進冰箱裡?誰都知道三部曲,開門,塞大象,關門。
可是誰來解決把大象塞進冰箱裡的難題呢?
陳賡的牽牛計,核心的學問就在於這關鍵的一步。
陳賡分析,李鐵軍是在找機會抓住我兵團主力,在適當的條件下與我決戰。因為我兵團越向南走,越靠近敵人的武漢行轅,有越來越多的國軍在南線堵截。李鐵軍等待的就是這樣的時機。
但如果我軍向西南前進,靠近豫陝鄂交界處,進入山區,李鐵軍將喪失與我決戰的有利條件。
陳賡判斷,如果我軍以部分兵力向西南疾進,李鐵軍必然會上鉤,待其不顧一切地一頭扎到山區,再調轉兵力返回河南中部,將其牽引回來,重新返回平漢鐵路一線作戰,敵人數百裡轉戰,各個旅之間必然會出現空隙,屆時就有機會殲其一部了。
毛主席說過,沒有條件,創造條件也要上。正陳賡之謂也。
這條牽牛計,就是算準了敵將的心理,硬生生地於不可能之中,主動創造出有利於我的態勢。
不得不說,陳賡的算度真的是太深遠了。
那麼同樣在戰略全局層面,李鐵軍有沒有達到陳賡的認識層次呢?沒有。
李鐵軍執意率軍出陝西追擊陳賡,源自於他要立功贖罪,要捏中原野戰軍這個軟杮子,給自己的功勞簿上添一筆。他並沒有認真理解蔣介石的華中戰略。
蔣介石的戰略是什麼呢?
劉鄧挺進大別山,蔣馬上就意識到,解放軍的主要目的是威脅華中,並有趁機進入鄂皖贛一帶的可能,向國統區心臟插一刀。
蔣介石時靈時不靈的戰略頭腦,此時正常發揮了作用,他調集了四十多個旅的兵力,把劉鄧大軍作為首要目標,力求在最短時間內全殲或驅走劉鄧。
要注意到兩個關鍵詞:首要目標,最短時間。
如果準確理解了這兩個關鍵詞,李鐵軍就不會上陳賡的當。
你陳賡兵團的真正任務是配合劉鄧,在河南吸引國軍主力。如果你進入豫西山區,則會與劉鄧大軍脫離聯繫,成為各自為戰的孤軍,豫南鄂北的國軍正中下懷,可以集中精力和劉鄧決戰。
可惜的是李鐵軍並沒有認識到這一點,智商落了下風。
四、白崇禧犯暈:共軍主力到底在哪裡?
思想一亂,行動就會跟著亂。
陳賡派出兩個旅西進鎮平、內鄉,讓他們偽裝成兵團主力,一路大張旗鼓,有多大動靜鬧多大動靜,唯一目的就是要李鐵軍上當,一路跟進。
陳賡的主力部隊三個旅,則就地分散,扎到平頂山、許昌一帶,如水銀瀉地一般消失不見了。
李鐵軍也怕上當,只帶了整編第三師一路跟進豫西,整編二十師留駐南陽。他起初一直跟得很謹慎,只要判明是陳賡主力,馬上就把二十師調過來一起打。
陳賡這兩個旅演戲演得很像,一打城,就把所有炮都拉出來猛轟,幾門炮打出來幾百門的感覺。李鐵軍越來越堅定自己的判斷,這就是陳賡主力。於是慢慢變得大膽起來,開始全速追擊。
但整編第三師重武器裝備多,在伏牛山中開進和展開的速度很慢。解放軍部隊一發現李鐵軍追近了,馬上就撒丫子轉移,李鐵軍急得哇哇暴叫,始終沒能追上,無法迅速決戰。
李鐵軍此時如同喝了迷魂湯一樣,越想打越打不到,越打不到就越窮追不捨,完全沒有察覺出異常,在伏牛山越陷越深。部隊開始抱怨,從關中大平原的福地,跑到伏牛山當共軍的跟屁蟲,吃不好睡不香,還打不上仗,不知來這裡到底幹什麼。
李鐵軍雖然也偶爾浮現過毛澤東當年的口號「肥的拖瘦、瘦的拖死」,但他又決不相信,前面的共軍打一個縣城能調出來幾十門大炮,絕非一般地方武裝可比,這一定是陳賡的主力。
追,一定要追到底。饒君趕上焰摩天,腳下騰雲鬚趕上。
可憐的孩子,人要是犯了傻,真是九頭牛都拉不回來。
陳賡此時在幹什麼呢?
藏了一段時間後,已經有足夠的時間和空間,他便忙著在河南中部開闢新的解放區,不僅建立了豫陝鄂軍區,還建立了行政公署,下轄七個專區、三十一個縣。在主力兵團的幫帶下,各地地方武裝如雨後春筍般湧現出來。
陳賡指揮主力部隊,縱橫奔馳於國民黨軍兵力空虛的河南中南部。連克許昌、魯山、南召、平頂山等豫中南城市;地方武裝則開展了轟轟烈烈的破路活動,截斷了平漢鐵路豫中路段,使國民黨軍鄭州與武漢的交通陷於癱瘓。
原本李鐵軍追進伏牛山中時,曾大言不慚地向上面報告,咬住了共軍主力。
此時背後戰報傳來,李鐵軍如醉如痴,這一切都是怎麼回事?陳賡主力到底在哪?
蔣介石大怒,指責白崇禧剿匪不力,放任劉鄧到處亂竄。
白崇禧也納悶,李鐵軍不是把陳賡兵團逼進伏牛山了嗎?平漢鐵路上的部隊又是誰的?難道是陳賡的疑兵?又或是劉伯承突圍轉移出一部分主力,在平漢路搞事情?
一切都是未知數,白崇禧正打算抽出一部分兵力北上打通平漢路,順便搞清楚劉伯承到底使什麼妖法跑到了許昌一帶。結果蔣介石的命令先到了,白崇禧一看,登時氣不打一處來。
蔣介石的命令是,令李鐵軍第五兵團調頭北上,進攻許昌,打通平漢路。白崇禧不須指揮,由總統府直接指揮。但白崇禧的司令長官部要負責李鐵軍部的保障。
都知道老蔣愛玩微操,沒想到微操到白崇禧頭上來了。白崇禧一貫看不上蔣介石的指揮水平,多次背地裡指責蔣介石不懂軍事。
這次居然敢越過他直接指揮到兵團,是可忍,孰不可忍。
白崇禧給轄下各部隊下令,第五兵團奉令北上攻許昌,各部要大力協助,提供一切便利。而絕口不提如何給李鐵軍提供側翼保障。
白崇禧的作戰處長覃戈鳴,被俘多年後回憶當時的情景,如果按白崇禧本來的計劃,派一個兵團北進攻擊許昌,再派兩個整編師保護其側翼和後路,中野無論如何吃不掉第五兵團,本可順利恢復平漢線。
可是蔣介石這個命令著實把白崇禧氣壞了,白崇禧索性置基本軍事常理於不顧,放任第五兵團孤軍前進。
事情就慢慢走向不可挽回的敗局。
五、白崇禧後怕:我連對手是誰都不知道
現在最犯難的是李鐵軍。
自從一頭扎進伏牛山,李鐵軍真的應驗了毛主席的那句話,肥的拖瘦。
為了提高行軍速度,李鐵軍指揮整編第三師,拋棄了一部分重裝備,輕兵疾進,和陳賡部隊玩山地賽跑。結果賽也沒賽過,反倒把自己的部隊拖的七零八落,實力大損。
接到蔣介石命令後,李鐵軍恍然大悟,原來陳賡的主力在許昌。可是前面追著跑的部隊又是誰,就憑他們的火力和轉移速度,以及組織指揮的高效靈活,絕非一般地方武裝或者是遊擊隊。
弄不明白也沒辦法,沒有機會再去查證了。李鐵軍率整三師,拖著疲憊之身,調頭沿平漢鐵路,向北進攻。
這又犯了兵家大忌。
部隊疲憊,儘量休整以後再投入硬仗。可是蔣介石不管,他只負責每天坐在官邸聽取24小時前線報告,然後紙上談兵地下達進攻命令。至於一線部隊累不累,敵軍兵力有多少,最新形勢變化是什麼,這都是下面執行層面的事。
李鐵軍也不管,一門心思要捏軟杮子,杮子沒捏著,倒弄得一身騷。現在已經顧不了那麼多了,只能全力北進,希望打一個勝仗,以挽回顏面。
1947年12月22日,李鐵軍率第五兵團兵團部,和整編第三師,共三個旅的兵力,進攻至遂平縣、西平縣交界地帶。整編二十師則在後面跟進,進至正陽縣一帶。
敵人的兩個主力師拉開了距離,陳賡磨刀霍霍,已經做好了圍殲整三師的準備。
陳賡手上當時只有三個旅,李鐵軍手上兩個旅。但陳賡兵團經過一個月休整,神完氣足,兵強馬壯,而李鐵軍兩個旅則是數百裡奔波,疲勞至極。
陳賡還怕三個旅解決不了李鐵軍,向華野粟裕東兵團求助。粟裕正津津有味地看戲,對陳賡的牽牛計由衷佩服,此時陳賡求助,粟裕焉有不助之力。華野大方地派出三縱,全力配合陳賡圍殲李鐵軍。
陳賡又令在伏牛山誘敵的兩個旅飛速趕來,一個旅在正陽、確山阻擊整二十師,另一個旅加入圍殲整三師。
這麼一來,就成了七個旅對兩個旅。七個壯漢打兩個瘦子,以多打少,以強擊弱。還是一樣配方,還是一樣的味道。
12月25日,整三師的兩個旅,被陳賡分割包圍在祝王砦和金剛寺地區。
經過一晝夜激戰,整三師崩潰。
白崇禧到底還有一點職業軍人的廉恥,戰役進行中,白崇禧派空軍飛機到戰場上空,又派人打探消息,看解放軍兵力到底有多少,統兵帶隊的大將是誰。
無奈,陳賡事先封鎖消息非常嚴密,而且仗打得乾淨利落,整三師除了李鐵軍化裝逃掉,其餘自副師長以下,參謀長、副參謀長均被生擒。兩個旅的旅長被擊斃,兩個旅參謀長、副旅長被生擒。
打完之後,迅速打掃戰場,撤離,數萬大軍消失的無影無蹤。
典型的吃幹抹淨,一點痕跡不留。
白崇禧的偵察一無所獲,到最後也不知道解放軍到底投入多少兵力,何人統兵。白的作戰處長覃戈鳴整理戰役要報,只能模糊地猜測,大概是陳賡一部兵力,加上劉伯承從淮北突圍出去的主力,兵力大概十幾萬。
至於華野一個縱隊參戰之事,白崇禧完全不知情。
他對覃戈鳴哀嘆:「打了一輩子的仗,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敵人是誰都不知道,令人情何以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