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的風煙裡,氤氳著千古江山的無限過往,王朝興廢,世事滄桑,都已塵封在瘦長的時光裡。
夜讀太白詩篇,忽覺河山靜美,光陰可人。他有「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的兩小無猜,有「長安一片月,萬戶搗衣聲」的深情,「有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雲帆濟滄海「的豪邁,有「月下飛天鏡,雲生結海樓」的奇詭想像,有「玉階生白露,夜久侵羅襪」的踟躕,有「日色慾盡花含煙,月明欲素愁不眠「的相思。
時間帶走了一切,那年的王朝,那年打馬看花的少年郎,那年的愛恨與情仇;時間又記錄了一切,秦漢的風煙,魏晉的逸事,南朝的古寺,唐人的詩,宋人詞。
天地者,萬物之逆旅也;光陰者,百代之過客也。
容世態人情,心中留存萬千景象,自然不輸於河山,不敗於歲月。
《長門怨二首其一》
天回北鬥掛西樓,金屋無人螢火流。月光欲到長門殿,別作深宮一段愁。
微涼的秋夜,還是那輪舊時的月亮,那年在此等待的寂寞女子卻早已隨歷史風煙散去。
那悽冷的月色,深深的宮殿,曾見過多少衰退的故事,見過古人的寂寞,又遇見今人的孤獨。還是那扇軒窗之下,還是那舊日的宮殿,誰還會踏風煙而來,叩響沉重宮門上生鏽的銅環?
幾百年的光陰,仿佛只是剎那,那灑落在宮門裡的月光,亦是舊識。幾百年前,長門宮的月色下,有痴心守候的女子;幾百年後,還是那片月色,還是一樣的寂寥。
《 清平調》
其一
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
若非群玉山頭見,會向瑤臺月下逢。
其二
一豔露凝香,雲雨巫山枉斷腸。
借問漢宮誰得似,可憐飛燕倚新妝。
其三
名花傾國兩相歡,長得君王帶笑看。
解釋春風無限恨,沉香亭北倚闌幹
那該是李白最為風光的時候,供奉翰林,伴君左右,楊國忠為其捧硯,高力士為其脫靴。
那年的唐玄宗倜儻風流,儒雅多情,那年的楊妃面若滿月,色如春曉之花。
名花傾國兩相顧,花在闌外,人倚闌幹,楊玉環如一枝嬌豔含露的牡丹,春風拂過霓裳羽衣,美不勝收;牡丹在風中輕輕搖曳,花的清露搖搖欲墜。
燈火盡,笙歌冷,那年開過的花早已凋零,那年看花的紅顏也在馬嵬坡下香消玉殞。那流光溢彩的城,成了殘照裡的風景;那名花傾城盡歡顏的時光,也隨歲月流轉,化作悲壯蒼涼。
是誰在三月的春風裡,在依然傾國傾城的牡丹旁,輕歌慢吟:名花傾國兩相歡,長得君王帶笑看。
《子夜吳歌·秋歌》
長安一片月,萬戶搗衣聲。
秋風吹不盡,總是玉關情。
何日平胡虜,良人罷遠徵。
如水的月光,照古人,也照今人;照長安,也照邊關;照徵人,也照思婦。
秋風不息,要等到何年何月,那戍守邊關的人才會踏著月色,平安歸來。月光輕盈地流瀉在長安千家萬戶的青瓦、窗臺、迴廊和石徑上,也落在澄淨的秋水裡,隨輕風靜靜蕩漾。
今夜的月,帶著離別的愁緒,註定被封存於記憶裡;今夜的長安,註定了多少人的不眠。
《下終南山過斛斯山人宿置酒》
暮從碧山下,山月隨人歸。
卻顧所來徑,蒼蒼橫翠微。
相攜及田家,童稚開荊扉。
綠竹入幽徑,青蘿拂行衣。
歡言得所憩,美酒聊共揮。
長歌吟松風,曲盡河星稀。
我醉君復樂,陶然共忘機。
一山翠色,一輪清月,一戶幽竹深處的田家小院,一壺老酒,一簾清風,一曲長歌,這就是一個美好的夜晚。把酒言歡,長夜闌珊,白雲佐酒,清風寄情,陶然忘機。
這世上哪有什麼桃花源,我們要學會的是放過自己。既然有了清風明月,就開一壺酒,或對月獨酌,或邀一二知交;既然改變不了世界,就學會取悅自己,白日放歌,紅塵為歡。
紙上功名,曲中情思,話裡漁樵,都將付於流水輕煙,縹緲無痕。
《訪戴天山道士不遇》
犬吠水聲中,桃花帶露濃。
樹深時見鹿,溪午不聞鍾。
野竹分青靄,飛泉掛碧峰。
無人知所去,愁倚兩三松。
訪人不遇,原本該是一件落寞而惆悵的事,可是,在詩人筆下,這失落裡卻帶著意趣,原本枯燥的等待也變得生動。
泉水淙淙,犬吠隱隱,桃花帶露,濃豔耀目,林深路長,麋鹿出沒,溪聲潺潺,鐘聲杳然。綠竹上縈繞著蒼翠的山嵐,一道飛瀑掛於碧峰之上。
若說不遇是一種惆悵,而此間悠悠山色便是一種補償。別讓匆匆的腳步,錯失了沿途的風景;別讓心中的霧霾,遮蔽了看風景的眼睛。
《菩薩蠻·平林漠漠煙如織》
平林漠漠煙如織,寒山一帶傷心碧。
暝色入高樓,有人樓上愁。
玉階空佇立,宿鳥歸飛急。
何處是歸程?長亭連短亭。
暮色迷離,遠樹含煙,客居他鄉的人,心生惆悵孤寂。倦鳥已歸巢,而那遠行的人,卻不知歸期。
看罷長亭短亭,輕舟已過萬重山,我們都周旋在悲歡離合之中。那時年輕,或為詩酒年華,或為去遠方尋夢,或為謀生,遠離故土。後來,歷經世態炎涼,看過紅塵繁華,他鄉成了故鄉,而故鄉,卻成了回不去的遠方。
早已記不清,曾經過多少次離別,說過多少次再見,登上過多少漂流的客船。只是每當暮色降臨在城市上空,每當秋風吹起一地落葉,總有鄉愁凝結於眉間心上。
忽然想起三毛的那段寫給自己的話:
如果有來生,我要做一棵樹,站成永恆,沒有悲歡的姿勢,一半在塵土裡安詳,一半在風裡飛揚;一半灑落蔭涼,一半沐浴陽光,非常沉默、非常驕傲。從不依靠、從不尋找。
如果有來生,在自己喜歡的土地上,長成一棵樹,站成永恆,任陽光透過枝葉,任流年輕輕走過,不必思念,沒有悲歡,更不必樓高望斷天涯,卻不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