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韃靼漂流記》,從日本人的視角來窺視明末清初的中國種種,或許能引人深思。
江戶時代的日本為1603至1868年,主要年份與清朝的年份重合。日本在這二百多年裡,基本上也奉行的是閉關鎖國的政策。
1633年,日本幕府明確下令:「除特許船以外,嚴禁其他船隻駛往外國……不得派遣日本人至外國,如有偷渡,應處死罪,偷渡船及船主一併扣留。」
到1636年,幕府下了更嚴苛的命令,既不允許日本船隻去往國外,更不允許日本人去往國外,同時還決定,只要有旅居海外的日本人回國,一律處以死罪。
而因為清朝也採取了類似的國策,所以兩國很少由從上到下的全面接觸。
不過,兩國之間也有一定的貿易往來。而且,日本是一個島國,地理位置和氣候條件會讓海洋上經常產生颶風,這些颶風會「隨機」將某些「中獎」的船隻刮到對方的國度去。
不少日本商船就因此而被颶風颳得迷失了方向,最終漂流到了朝鮮、中國等地。
而在1644年,東亞歷史上最關鍵的一年,就有一夥日本人漂流過海來到了清朝。這一年,明清易代,滿清入關。
日本越前國(今天的日本福井縣)的商人竹內藤右衛門等一行共58人乘坐了三艘商船,被洋流和海風帶著在海上漂流了十幾天,最終到達了一處海岸線。
他們並不知道這是中國,只覺得這裡是崇山峻岭,荒無人煙。在這裡修整了半個月左右後,剛剛出那裡出發,又被海風颳走了,向西漂流幾十裡後,他們來到了中國的滿洲春暉附近。
剛到這裡,他們就受到了清軍的「熱情接待」。
他們遇到了當地人,因為言語不通,只能藉助手勢等進行交流,最終達成了購買當地人參的意向。日本人覺得人參拿回日本去一定能賺大錢,於是「想哄騙一下」清人,用大米和他們換人參。
清人答應了,並約好第二天見面。
第二天,日本商人們在船上留下了14人,另外44人前去山裡赴約。要注意的是,因為曾在海上漂流,這群日本人曾把攜帶的兵器全部拋入了海中,向海神祈禱,所以他們都沒有兵器。
赤手空拳的日本商人們跟著嚮導走了一公裡多的路,進入了荒草萋萋的野外,隨後遭到了滿清軍隊的伏擊。
於是,44人被殺死了31人。剩下的13人當然也就成為了俘虜,四下一看,圍殺他們的滿清軍隊竟然有將近1000人。隨後,清軍又去到他們的商船上,將船上的人也殺得只剩下了2人——一個是船主田兵右衛門,一個則是名叫竹內藤藏的小僕人,年僅14歲。
最終,這些日本人只剩下了15人,他們先是被清軍帶到了瀋陽,在瀋陽住了20多天後,又被帶著入關去了北京。
而在這一路中,這些日本人也親眼目睹了清軍入關的場景,換句話說,他們是當時僅有的目睹清軍入關的日本人。在漂流記中,他們如此記載:
在這三十五天中,往北京搬家的韃靼人,絡繹不絕。
在這期間,因為他們已經向滿人解釋清楚自己的商人身份,滿人對他們稍微客氣了一些,比如:
在我們這些人裡,無論哪一個人,身體稍微有些不舒服,就有醫生來給看病。因為日本人愛乾淨,我們經常有洗澡的機會。有的時候,我們被召到長官的公館去,叫我們給唱日本的歌聽,同時也予備下酒飯來招待我們。
漸漸地,這些日本人還接觸到了清廷的高層。比如他們眼中的九王爺多爾袞就是這樣的:
他「身材瘦長,留有美髯」,雖然「皮膚微黑」,但「面貌英俊,目光銳利」。多爾袞的地位僅次於皇帝,上上下下的人都很怕他。多爾袞只要一上街,街上的人都得匍匐在地,無人敢抬頭仰視。
但不知什麼原因,多爾袞對這十幾個日本人卻比較友好:
可是對我們,他卻是一個和藹和容易接近的人。他的態度很溫和,在問我們問話時,柔聲細語的。
當然,作為普通人,這些日本人也流露出對多爾袞位高權重的羨慕:
在北京,有一次我們親眼看到九王子(多爾袞)出城打獵,後面跟隨著很多人馬,帶上很多大鷹,足有一千多隻,實在是太多了。
這一句「實在是太多了」,顯然表明他們那種「沒見過世面」的樣子,也意味著他們的羨慕之情。
而他們見到滿清人剃髮留辮子的情況則是:
韃靼人比我們日本人的身體高一些。他們的人都剃頭,把頭頂上的頭髮留下來,分成三綹編成辮子。他們男子把唇上的鬍鬚留下來,把下面剃掉。無論是大官、小官和老百姓都是-一個樣。婦女的頭髮是從中間分開,梳到後面,然後在頭頂結個髻兒。
這些日本人看到了和本國全然不一樣的髮型,所以十分驚奇。這則記錄也從表明滿清人有自己的留髮風俗。隨後,他們隨著清軍入關,並親眼見證了明朝滅亡以後各地的人被剃頭的情況,漂流記記載:
大明的北京和南京,由於都已經落入韃靼人之手,所以,當地人也像韃靼人一樣,剃光了頭,只是頭頂上留一綹頭髮。
大明的南京也被佔領了……南京的人也被剃了頭,像韃靼人一樣。
後來,在清廷的指示下,這些日本人經由朝鮮被送回了日本大阪,而後被德川幕府將軍(這時的幕府將軍應該是德川家光)召過去匯報所見所聞。
這些內容隨後被記載下來,成為了一部名叫《韃靼漂流記》的小書。
值得注意的是,清廷還是抱著天朝上國的姿態在對待這些人,他們也沒有向日本人打探過多的情報,而是儘量對他們進行優待,並宣示自己的強大和富裕。而這些日本人回國以後,見聞立刻就被匯報至幕府,幕府轉而就開始制定相應的外交政策。
當然,這種姿態也許也有一些作用。當時還有一批日本人曾漂流到中國,因為中國人對他們太過熱情,所以他們在漂流記中就說:
我們(在中國)受到如此熱情的照顧,不由得想起巴丹島人對我們的刻薄無理。
這不不得不讓人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