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寶盆(又一版本)
王玉珍 陳蘭英 口述
張子訓 趙同心 整理
從前有個財主叫沈萬三,他家財萬貫,深宅大院,沒有兒,只有三個千金。大小姐嘴甜,取名蜜汁;二小姐嘴巧,取名百靈;三小姐是個老實頭兒,取名拙妮兒。眼看看閨女都該到說婆兒家的時候啦,沈萬三把仨閨女叫到眼前,先問大小姐:「蜜汁兒啦,你享誰的福啊?」蜜汁兒嘴甜,張口就接:「我爹生來富貴相,閨女跟著也沾光。」沈萬三喜歡得兩眼眯成一條縫兒:「還是蜜汁兒會說話,爹給你說個轎上來、馬上去的婆兒家!」沈萬三又問二小姐:「百靈啊,你享的是誰的福哇?」百靈嘴巧,笑眯眯地說:「人生在世天安排,享福全在爹積德!」沈萬三大嘴咧得像熟透的西瓜:「還是俺百靈會說話。爹給你說個住樓房、吃陳糧的婆家!」末後才問三小姐:「拙妮兒,你享誰的福哩?」拙妮是個實性人,想一想說:「人生都是父母養,各人有福各人享。」這話說得可有點不花哨,沈萬三心裡不如意,嘴噘得能拴住驢,說:「扒糊塗妮子,說話死難聽,我要不給你說個要八輩子飯的女婿,算我不沾弦!」
沈萬三是個心眼子重的人,自然說到做到。給大小姐說了個官家公子,果然是轎來馬去;給二小姐百靈說了個財主少爺,當真是吃陳住樓;只是三小姐拙妮這個要八輩子飯的女婿一時還真不好找。那一天,沈萬三碰見一個小要飯的,連忙上前拉住:「要飯的,你要幾輩子飯啦?」問得小要飯的十分窩火,咋?我混到要飯這一步兒就夠劣的啦,你這老財還問我要幾輩子飯?一惱就說:「要八輩子飯啦!」沈萬三很高興,真是踏破鐵鞋找不到,得來不費吹灰力!當下就叫人留住了小要飯的,他還想叫三小姐說個軟話,挖把軟泥,就對拙妮說啦:拙妮子!我再問你一遍,你到底享誰的福?」拙妮也別別的脾氣,賭氣說:「是那句話,各人有福各人享。」沈萬三惱啦:「拙妮子!爹說話可是算話的呵!到時候可不興後悔!」拙妮說:「爹也該知道閨女的脾氣,生就的不會巴結人,就是有鋪麥秸溜光席、拿火棍戳狗牙那一天,也決不後悔!」
爺兒倆說僵局啦,事就這麼定啦,小要飯的成了三女婿,只讓拙妮穿了一身隨身衣裳趕出門去。妮她娘哭得鼻鼻涕涕,非是要閨女挖把軟泥,拙妮高低不答應,萬般無奈,捋下一隻銀鐲子交給閨女:「妮啦,這隻鐲子不是你爹的,是你姥娘陪送我的,你帶上吧,要是真混不下去,你再回來。」拙妮跟著小要飯的走,小要飯的倒還知冷知熱,告訴她,他名叫留根兒,爹娘早死,家產叫人侵吞光了,這才要飯。小兩口找了個破磚窯,住到窯洞裡。拙妮說啦:「咱倆年輕力壯的,要飯人家也看不起,我這有隻銀鐲子,你去當了,給我買個紡花車兒,再稱點兒棉花瓤子。你再買一把小鏟子,一根柴繩,往後,咱別要飯啦,我在窯裡紡轉花,你出外割賣草,雞帶兩瓜還餓不死哩,我就不信老天爺能餓人!」留根兒還真聽話,當真照著辦了。
留根兒割草到東大湖,碰見一處地方,長的都是黑咕隆咚的好草。清早割一捆,到牛行裡賣了,晌午割一捆,又賣了,天沒黑,又賣了第三趟回來,買了幾個大菜爪,小兩口也沒動火煙兒,咕扎咕扎地啃啃,這一天就過去啦。第二天起個大早,轉臉又背回一大捆草,拙妮已把線穗子穿了一大串子,叫留根兒賣草捎著賣了,回頭再稱瓤子。草又深又嫩,不用吆喝,自有人買;線紡得又細又勻,不用叫賣自有人稱。不到飯時賣了草賣了線買了瓤子,又買了幾個豆腐渣包子回來啦。留根兒拿包子啃著,又下地割草去啦,不大一會兒,又是一捆。
拙妮就問啦:「那人,你割草倒是挺能的,哪裡有恁些草?」「嗨!你不知道,那一片草可真鮮啦,啥時割啥時有,這一把割掉,那一把又長出來!」「哄人哩,哪有恁旺的草?就是割韭菜還得半月哩!」「你不信?誰哄你誰是小巴兒狗!」「那我就得非信不中啦?」「咋?」「我要不信,你是個啥啦?」留根兒沒話說啦,扭頭就走,他要把那草連根兒挖一墩,栽到窯門口,叫拙妮看著他割。一奔子跑到東大湖,拿小鏟子就刨草根,「哧啦」一響,底下有東西,刨刨扒扒,扒扒刨刨,扒出來一個小生盆兒,白茬子盆,連釉子也沒上,留根兒忘了割草,抱起小盆就回家,窯洞裡啥家具都沒有,拿回家盛啥都好。拙妮一看那小盆兒,也很高興,正愁沒東西盛線穗子呢,拿來放在紡花車懷裡。
留根兒再去割草,草還是那草,割了可就再不長啦,想想賭過的咒兒,很不好意思,當老婆的小巴兒狗,兩口子說話那是玩呢。割不上恁些草,不是成了瞎話簍兒了嗎?於是他就拼命割,一會兒也不使閒。
逢到賣線穗子,就該顯出拙妮的手段啦,穿一個又一個,穿了一大串子啦,那小盆裡還是剩一個,拙妮也不吭,心裡的話:天爺伯子,我咋成了個不識數的人啦?明明記得十個線穗子,咋穿了二十還剩一個呢?我要說出來,那人不笑我是個不識數的傻妮子嗎?等稱了棉花瓤子,搓好布績子,過了數再紡,一盆三把,一把十五根,紡來紡去就不見少,越不見少越得上勁紡,線穗子都摞多高啦,那花布還是不見少,難道自己真糊塗啦?沒辦法兒,只好拿出來用線穿了讓留根兒上集去賣,也不叫再稱瓤子啦,花布績子還沒紡完呢!小兩口較著勁兒幹,錢就越攢越多啦,因為賣了錢放在小盆裡,那錢可是幾時使幾時有。兩年過來,倆人就蓋房子,打家具,日子像乎起來啦。小兩口還是較著勁幹,因為那盆花布績子還沒紡完哩,線穗子還沒賣完哩!
再說拙妮她娘,誰都不掛牽,單單掛牽三妮子。咋哩?她覺得三妮窮,又說個要八輩子飯的女婿,心裡不好受呢!綽個空子就走閨女家,問來問去,問不著那破磚窯,找一家狗頭門樓問問路吧。一進門,一個人就從紡花懷裡站起來叫了一聲:「娘!你咋來啦?」原來正是拙妮。沈老太太看看這像模像樣的家底兒,長出了一口氣:「只說俺孩子窮光蛋哩,誰知道還真像乎哩!」說罷直抹眼淚。
拙妮拉娘坐在暄床暖鋪上,還直替娘擦眼淚:「娘!不要緊,老天爺餓不死瞎家雀,何況俺倆是年輕力壯的大活人哩,不過多慌些罷了,孩子感您老的大恩,您給我那銀鐲子中了大用,前天我教您女婿從當鋪裡又當回來啦,您看可是您那一個?」說著,往花布績子底下一摸,拿出來一個,遞給娘,覺著還有,伸手一摸,又一個,也遞給娘,「嘿!您看您女婿,還給您打了一對哩!」娘只顧看兩隻一模一樣的鐲子,就聽拙妮一五一十地說咋樣割賣草,咋樣紡轉花,如何花布績子線穗子幾時拿幾時有,錢也幾時拿幾時有,說了一遍。說家無心,聽家有意,她娘說啦:「孩子!你家這個盆是個聚寶盆,怪不得你的日子過得恁喧騰,原來是得了寶啦!」拙妮笑啦:「娘!旁人笑話俺,您還笑話俺嗎?要說這盆是聚寶盆,就送給您老吧!記得八月十三,是俺爹的六十大壽,爹看不起閨女,閨女還不忘爹哩,他嫌閨女窮,俺也沒臉去拜壽,就拿這個寶貝送給俺爹當壽禮吧!」
說著說著,女婿留根兒賣線回來啦,割的豬肉,買的韭菜,一家三口,吃了一頓團圓飯。臨走,拙妮把送盆那事忘了,她是說說玩哩,她娘可沒忘:「她三姐,你那個寶貝我可真得拿著,娘可不是想要你的,娘是想拿回家叫你爹那雜毛老頭子見識見識,別光看小官兒沒馬騎。改天,娘再給你送回來!」拙妮連說:「好!好!一個小沒釉子盆還能捨不得?」留根兒這才知道是哪關裡逢集:「娘,你說的是紡花車懷裡的那盆兒?中,給您吧!」兩口子還真是個窮大方,留根幾把那線穗子、花布績子帶零錢,往那地上一倒,轉手就把盆交給了嶽母。他從槽上解下小毛驢,扶嶽母騎上,送她回家。小兩口送到十裡窪,看看離沈家不遠了,這才趕著毛驢回來。
拙妮她娘一進家,就跟老頭子沈萬三誇那小盆兒。沈萬三眼瞪得像雞蛋,接過來一看,就笑啦:「老東西,真沒見過世面!這東西是寶?給我當尿盆我嫌它粗糙哩!掂一邊子去吧,別叫咱大女婿、二女婿見了笑話。我也後悔,不該跟小孩子見識,愣是給三妮說了個要八輩子飯的!」拙妮她娘真氣了「就你有,你舒坦,叫我看三妮家日子過得也不錯。」掂了小盆兒回裡房納悶氣,賭氣一夜沒搭那老頭子腔。
停兩天是八月十三,正是沈萬三六十大壽,大女婿騎馬,二女婿騎騾子,倆閨女坐著轎,來給嶽父拜壽,各誇富貴,各吹舒坦。話攆話,嶽父說了個拙妮家拿著瓦盆當寶貝的笑話兒,嶽母娘一惱,把那盆兒拿出來,也算是個抹開盒帽大家瞧的意思,倆女婿倆閨女笑得前仰後合。大女婿還是個浪蕩才子,故意地出個餿點子,後院磚頭堆裡抓了個癩蛤蟆,一撂扔到瓦盆兒裡。
豈不知沈萬三和他兩閨女,平生就怕這玩意兒,常言不是說嗎?癩蛤蟆爬到腳面上,不咬人還齷齪人呢!當下臉都變色兒啦:「咦,您姐夫,你咋弄這,快扔一邊子去!」說話不及,稀屎兩腿。那癩蛤蟆也不是個老實茬兒,一蹦就蹦出來,它這一蹦不大緊,盆裡頭又是一個,這一個踹出來,那個又要蹦,富貴不斷頭兒,不大ー會兒,滿屋子滿院到處是癩蛤蟆,沈萬三跟他倆閨女嚇得「嗷嗷」叫沒人腔。沈萬三說:「兔崽子!你沒看這是個聚寶盆兒嗎?啥好東西不往裡撂,編偏擱裡頭個老玩意兒,這咋擺弄啊?」大女婿說:「我打了它!」沈萬三兩手擺得像風吹倭瓜葉:「打不得!打不得!打了咱三家綁在一起,也賠不起人家呀!"正在沒法兒了局,三女婿留根兒跟拙妮一齊給爹拜壽來啦。留根兒一看這個攤子,趕緊就去拿那瓦盆兒,因他看見大姐夫正拿著棍要打他的瓦盆哩。他急忙將癩蛤蟆往下一倒,怪了,還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小瓦盆兒。
後來,留根兒、拙妮小兩口又把那瓦盆拿回去放在紡花車懷裡,仍舊盛花布績子、線穗子,還有零花錢,而且是幾時拿
幾時有,到底是不是聚寶盆兒呢?反正有些上年紀的婦女,至今還喜歡用小瓦盆兒做紡花車笸籮。
資料來源:《界首民間故事集》合肥工業大學出版社2015年5月第一版配圖來自網絡文字錄入:柴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