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女藝術家需要隱瞞自己的性別來獲得認可時,這說明她們的生存狀態不容樂觀。
將近一百年前,英國女作家維吉尼亞·伍爾夫寫道:「偉大的靈魂都是雌雄同體的。」
人們或許已經對這句話耳熟能詳。但當一位「雌雄難辨」的藝術家真正出現時,人們的反應卻非常誠實。
實際上,百年後的今天,人們對藝術家的性別,並沒有我們以為的那樣寬容。
因為是女性,
所以作品風評下降
今年五月,現象級少年漫作品《鬼滅之刃》完結了。這部漫畫作品的累計發行量已經突破6000萬,是如今日本最受歡迎的漫畫之一。
諷刺的是,近期Twitter上對這部作品的討論,卻集中在漫畫家的性別上。
《鬼滅之刃》的連載時間已有三年,這三年裡,漫畫作者吾峠呼世晴(貼心小編上線:念qiǎ)從未公開自己的性別,甚至可以說,在某種程度上進行了有意的迴避。
作者的個人資料裡明確寫有「性別未公開」五個字,並且其自畫像為一隻戴著眼鏡的鱷魚,所以作者也被稱為「鱷魚老師」。
而據日本知名八卦雜誌《周刊文春》爆料,吾峠呼世晴,其實是一位女性漫畫家。
於是,許多人便開始下結論稱,作者的性別,是《鬼滅之刃》中某些人物、劇情或技巧不足的重要原因。我國網友也在知乎上參與了討論,從不同的角度解釋女性漫畫家與男性漫畫家的不同,甚至有人問出了「為什麼沒有偉大的女漫畫家」的問題。
他們的觀點主要如下:
「大多數女性作者都理解不了男性所喜歡的裝逼、耍酷的內容,哪怕她努力地想要加入這些內容,也很難抓住男性觀眾的心思。」
「戰鬥戲精彩是精彩,但我看著一點也不爽,因為男性作者對戰鬥是發自真心的喜歡,而且會描寫主角自身的成就感,女性作者則有自己的私心。」
「所有的男性角色太過陰柔,髮型的審美也太過女性化了。」
「女性角色被畫得沒有女人味,更像是中性的、未發育完全的幼女。」
「女性作者的視角最突出的特點就是,敏感細膩但是缺乏大格局,而男性作者在構思作品時眼界更廣闊。」
……
知乎相關問題下的回答
這些話,說起來一套一套的,卻半點也經不起深究。他們簡單粗暴的、線性的「解釋「背後,句句都是偏見。
首先,用性別來解釋和評價作品,是否過度簡單化了?所謂的「男性風格」或「女性風格」,是否太單一以及太絕對?難道世界上的人只要性別相同,就一定喜好相同嗎?
其次,「戰鬥場面不夠刺激」,或「主角缺乏自豪感,自省過於頻繁」,一定是作品的劣勢嗎?粗獷、宏大、熱血甚至略帶暴力的風格,被視作是「偉大」作品應具備的因素,而細膩、敏感、纖柔、獨特的特質,則被認為屬於「小家子氣」的女性風格。
第三,如果指責鱷魚老師作為女性在創作過程中帶有私心,那男性作者的私心,又為什麼能被無條件滿足?
「女性角色看起來沒有足夠性魅力」的抱怨,說明部分讀者認為,漫畫裡的女性理所應當去承載男性的欲望,就像大部分少年漫中僅被用來提供所謂視覺福利、完成戀愛劇情的花瓶形象一樣。
知乎相關問題下的回答
《鬼滅之刃》中的女性人物塑造可圈可點,立體而深厚,呈現出了女性角色的堅韌、柔情與複雜。然而,這一亮點卻被部分讀者強行說成了缺點,因為沒有迎合男性的需求。
生而為女,我很抱歉?
在粉絲社群中,還有另一種聲音:
作者「不公開性別」的舉動,本身便證明了作者是女性。因為日本少年漫是男性漫畫家的天下,他們毫無理由隱瞞自己是男性的事實,只有女性才會對自己的性別過於敏感,並選擇將此「劣勢」隱瞞起來。
創作了《使女的故事》等經典小說的加拿大女作家阿特伍德,在《自相矛盾和進退兩難:婦女作為作家》中提到一個詞:女畫家症狀。
她曾經在1906年,聽到一位男畫家這樣評價女畫家:「當她畫得不錯時,我們稱她為畫家,當她畫得不好時,我們稱她為女畫家。」
和「女司機」「女博士」等詞一樣,在這裡,女性特質為後接的中性詞塗上了貶義的色彩。這份貶義,是社會偏見結的果。
當女藝術家需要隱瞞自己的性別來獲得認可時,說明她們的生存狀態不容樂觀。事實上,許多有創造力的女藝術家都無奈採取了類似做法。
例如我們熟知的《傲慢與偏見》的作者簡·奧斯汀,她最初使用的署名是她哥哥的名字亨利·奧斯汀。後來,她被發現是一名女性後,原本稱讚她作品的人便立即轉口攻擊。
鼎鼎有名的勃朗特三姐妹,最初出道時同樣署了男性的假名,分別是柯勒·貝爾、埃利斯·貝爾和阿克頓·貝爾。隨著時間推移,人們開始懷疑《簡愛》的作者是女人。此後,對《簡愛》的輿論風向同樣立刻轉變,人們開始說這個故事道德淪喪,以及「寫作終歸不是屬於婦女的事業」。
圖/《隱於書後》
同樣刻意隱瞞性別的女藝術家還有很多。
《弗蘭肯斯坦》在初次出版時根本沒有署名,直到1823年再版時才署上了瑪麗·雪萊的名字;法國著名小說家喬治·桑,原名則是阿曼蒂娜-露西-奧蘿爾·杜班;英國小說家喬治·艾略特,同樣以男性的筆名來隱藏自己真實的身份。
當性別改變了,作者、作品受到的評價也截然不同了。這些從歷史中摘來的例子,如今仍在改頭換面,重新上演。
假裝「雌雄同體」,
或許並非最佳選擇
性別讓女藝術家們充滿了焦慮。
鱷魚老師感受到的,或許是所有女藝術家都能感受的,那份社會性的偏見和大眾輿論的壓力。「女藝術家」「女漫畫家」「女作家」等社會語境中的「貶義詞」,會噩夢般縈繞她們一生。
基於Books in Print的數據,出版的獨作書籍作者中有26%是女性名,男性名則佔到了45(剩下的是中性名);女性作家的書籍平均比男性作家的書籍定價要低17.92美元。
難道一代又一代的女藝術家,仍然要以各種方式否認、拋棄、隱瞞自己的女性身份,才能夠被認可嗎?難道女藝術家的堅強、隱忍、勤奮和才華,永遠都不能以其本來面目被承認嗎?難道有才能的女性,只有雌雄同體這一條曲折小路可走嗎?
藝術的殿堂理應向所有性別敞開,「偉大」的階梯也應人人可攀登。
這個世界可以是多元且繽紛的,每種性別都能自由發揮,每份努力都被尊重。若讓男性特質去籠罩、統領並同化這一片沃土,想想實在太可惜了。
P.S. 本文觀點僅代表特約作者個人觀點,部分圖片來源網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