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國近代歷史中曾經湧現出過一大批傑出的大師,他們有的從政治領域引導改革救亡,有的從文學領域引領大眾文化,還有的致力於經濟振興、壯大民族工業。隨著新文化運動的興起,藝術界的記憶革新、思想革新。於是,海上畫派、京津畫派、嶺南畫派、金陵畫派、長安畫派紛紛出現。其中徐悲鴻、張大千、傅抱石、吳昌碩、任伯年等一眾畫壇英傑橫空出世。
我們今天要講的卻不是這些大家,而是一位女性畫家。她的特別之處在於她既不是豪門出生的名媛淑女,也不是衣食無憂的書香閨秀。她曾經是一名靠出賣肉體生活的煙花女子,儘管她的畫作不俗,但是卻始終因為自己不堪的過去而被人詬病。她曾經備受矚目,可最後卻遠離故土,再也沒有回過家。她就是一代畫魂,潘玉良。要了解潘玉良的一生,或許我們可以從她三個用過的名字來說起,因為這三個名字恰恰代表了她生命當中最為重要的三個階段。
潘玉良的原名叫陳秀清,1895年出生於江蘇揚州,小的時候家裡很窮,一歲喪父,兩歲的時候姐姐夭折了,到了8歲的時候相依為命的母親也去世了,身邊已經沒有至親的她被舅舅收養,但是這位舅舅卻好賭成性。為了籌措賭資,把主意打到了日漸成長的潘玉良身上。在潘玉良14歲的那一年,舅舅把她騙到了蕪湖,用兩袋米的價格賣到了妓院,從此清白人家的女兒陳秀清變成了煙花向裡的張玉良。
14歲,大家可以想像一下,現在的女孩子在這個年紀的時候她們都在做什麼?或者我們沒有必要類比那麼遠,我們就來看看和她同時代的那些女性,宋慶齡,1893年出生,比潘玉良大兩歲,可是她在15歲的時候已經遠赴美國留學,並考取了喬治亞州梅肯市威斯裡安學院。林徽因,1904年出生,比潘玉良小了近10歲,而她16歲的時候已經跟隨父親遊歷歐洲,甚至因為見識廣博而立下了要攻讀建築學的畢生的理想,而與她同年出生的鄧穎超,16歲的時候甚至已經在北京師大附小擔任老師了。
再看冰心、丁玲、林淑華等一眾女作家,她們在和潘玉良同樣年歲的時候,都還在學校裡讀書接受教育,而這也成為了她們日後,作家生涯的重要基礎,跟潘玉良比較起來,這些人無不出身良好,家中不是名門望族,就是詩書傳家,有條件讓子女接受良好的教育。相比之下,潘玉良則很不幸。其實,這位墮入汙泥當中的少女最初也曾經反抗過,根據她自己回憶:「小潘玉良曾跑過不下50次,但每次都會被抓回來,而等待她的一次比一次很力的責打。那些打手曾把貓放進她的衣褲裡,在綁緊了衣角和袖口之後,就會用雞毛撣子抽打,而那些貓受到驚嚇之後就會胡亂的抓撓」。這種痛苦光是想像就令人不寒而慄,飽受摧殘的潘玉良在一次次的絕望和一次次的痛不欲生之後。即使再不願、再不甘,都不得不像冷冰冰的現實低頭,學習吹、拉、彈、唱,開始自己倚門賣笑的生活。
而就在她17歲的時候,命運之神仿佛終於聽到了這名女子的悲泣。潘玉良遇到了人生中的貴人,她一生中的摯愛,潘贊化。其實他們的相遇並不美好,一個是受邀赴會的新任海關監督,一個是席上表演的戲子。當時潘玉良身負重任,可是她卻毫不避諱地把實情透露給了潘贊化。這原來是一場當地商會組織的鴻門宴,他們想利用潘玉良做餌,引潘贊化上鉤。如果潘贊化不在貨物通關上給他們優惠,他們就以狎妓的罪名敗壞他的名聲。據實相告的潘玉良贏得了潘贊化的好感,他覺得這個女子雖然出淤泥卻不染,不僅有才情還有風骨。於是決定為她贖身並納為二房。
至此,潘玉良終於脫離了苦海,她捨棄了自己在妓院中的名字,而隨了夫姓,改名為潘玉良,勵志要開啟新的人生,而反觀潘贊化,他的舉動在當時是要背負著巨大的道德負擔和輿論壓力的。首先從道德上,潘贊化在家鄉是有原配夫人的,他的夫人非常傳統,對於丈夫所納的妾居然是這樣一種身份,相當的不滿。這也難怪古今中外各個文明當中,人們對於娼妓這個行業,通常都是充滿鄙夷和骯髒聯想的。潘玉良曾經墮入風塵的這個汙點,已經是她此生都不可能洗去的印記,世人以此來侮辱他,哪怕她後來取得了多麼輝煌的成就,人們都視而不見,這是潘贊化壓力的一個來源。
而另外一種輿論的壓力則是由當時的社會環境巨變所引發的。自五四運動之後,封建傳統的婚姻觀念受到了抨擊和摒棄,西方先進的婚姻制度和開放的婚戀思想,越來越多地被中國人所熟悉、接受。逐步出現了要求戀愛自由,要求婚姻自由,要求一夫一妻制度的呼聲。這不僅是反抗舊體制,追求自由民主的意識覺醒,更有利於新的社會結構的誕生。所以作為《新青年》早期撰稿人之一,在少年時期,就追隨陳獨秀等人從事反帝制的革命活動的潘贊化,肯定是受過新思潮影響的。
然而與新思潮思想矛盾的是,潘玉良並不是潘贊化的妻子,而是妾。從原則上說,納妾這件事本身就違背新思潮思想,為了躲開這些流言蜚語,婚後潘玉良隨丈夫從蕪湖搬到上海定居。在之後的生活裡,潘贊化為潘玉良所做的一切,遠遠不止一個丈夫應盡的本分,他還像師長一般教導著潘玉良,不僅教她讀書識字,還全心全意地支持著潘玉良的繪畫事業。最終成就了這位民國最著名的女畫家。
最先發現潘玉良有繪畫天賦的人是他和潘贊化的證婚人,陳獨秀,而帶她真正進入繪畫世界的是洪野,後來更是在洪野的幫助下,潘玉良,1920年被上海美術專科學校錄取,成為了這所學校第一位女學生,她所在的班級也就成了中國高等藝術教育史上第一個男女混合的班級。但可惜的是一年之後,潘玉良就退學了,這其中的原因大抵還是源於那段不光彩的過去。
即使在這段歷史中,潘玉良才是真正的受害者,但是仍然得不到眾人的同情。這個打擊對於潘玉良來說,或許只是她悲苦人生當中無數個挫折裡的一個罷了。然而這段經歷對於她來說至關重要。因為在美專學習的時候,潘玉良就在人體寫生上展現出了超前的意識,發現這一點的校長,劉海粟曾經對她說過,如果潘玉良能去歐洲留學的話,那麼對她的藝術生涯會更有幫助。這位老道的畫家已經窺見了潘玉良在這方面的才能,而且在當時的社會風氣下,也許只有去到了無人認識的歐洲,才能夠讓潘玉良暫時擺脫敏感出身的困擾。
於是在1921年,潘玉良在丈夫的支持和資助下離開上海前往法國求學,經過她的不懈努力,她先是在巴黎國立美術學院和徐悲鴻成為了同學,後來又考取了羅馬國立美術學院,成為了該院第一位女留學生,第一位中國女畫家。而這時,由於國內的政治風雲潘贊化,已經停止了對她的供養,但潘玉良硬是在飢餓和貧困中堅守著自己的夢想,從來沒有放棄過。
1927年潘玉良的作品《裸體》獲得了義大利國際美術展覽會金獎,由此讓她名聲大噪。上海美術專科學校特聘她擔任教授。1928年,潘玉良結束了艱辛的異國求學之旅回國,不久就在上海舉辦了中國第一個女西畫家畫展,現場200多件展品震驚了中國畫壇,無數的鮮花、掌聲、讚譽、邀請紛至沓來。
潘玉良仿佛在這其中看到了一絲曙光,自己終於有機會、有希望把過去脫掉的衣服一件一件的再通過努力穿上來。但是,就在她的個人事業不斷的突破巔峰的時候,抗戰爆發了,為了支持抗戰,潘玉良像其他畫家一樣,積極投身到美術界的義展、義賣活動中。但是卻被人詬病,妓女不能玷汙象牙之塔。更有甚者,在1936年,潘玉良的第5次個人畫展中展出的作品,由她為鼓舞抗戰士氣所做的大型油畫,人力壯士居然在展覽現場被劃破,上面還貼了一張紙條寫著:「妓女對嫖客的頌歌」。不堪其辱,心灰意冷的潘玉良,決定再次遠走他鄉。而這一走她就再也沒回來,整整40年,她沒能回到祖國,甚至直到死都沒有與一生都愛他,一生都支持她的丈夫當面說一聲謝謝或再見。
當我在資料中整理潘玉良一生的故事的時候,我能夠感受到她的不幸與幸,她曾經跌落在命運最卑微處,也有幸被人救贖。她的才華雖然沒能夠在她的時代被人們普遍讚揚,但是那些閃耀在她畫作中的勇氣和勃勃的生機終究被人們欣賞,被人們認可。經歷過跌宕起伏人生的她,用2000多件藝術作品向世人宣告:命運掐住了她的喉嚨,但是她他沒有屈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