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7-13 18:20 來源:澎湃新聞·澎湃號·湃客
《獵巫:塞勒姆1692》
我們可以從現代人的角度解釋一些困擾17世紀新英格蘭人的事物,但仍有些無法解釋。我們自己也曾相信許多事物,最後發現它們並不存在。我們都懷有荒謬的信念,只是還不清楚到底是哪些。此外,眾所周知,我們更喜歡陰謀而非事實;我們否認眼前的證據,贊成虛妄的想法;我們以理性之名行瘋狂之事;我們極易從正直坦率滑入自命不凡;我們將私人恩怨投入公共水井;我們沉浸在小小的錯覺之中。我們都相信別人除了整天暗算自己,就沒有別的事情可做。
17世紀的世界看上去讓人無法理解,可與自動化、透明化、不斷程序化的現代世界並無二致。麻薩諸塞灣
我們雖然不會認定是惡魔偷走了我們的筆記,但每天也會感到困惑,也從困惑中持續獲得樂趣。我們仍然樂於聽聞這樣的故事:當閃電擊中正在做禱告的人,它帶走了《聖經》中的《啟示錄》章節,卻絲毫沒有損壞其餘部分。即便是無法達到清教徒精神高度的人,也會被馬瑟所說的「驚懼的病症」所影響。我們總是渴望著奇蹟的出現;我們仍希望世上還存在著超越我們認知的事物。我們希望找到我們擁有卻不自知的神秘力量。事關女性時,我們總希望她們只在危急關頭施展魔力:最佳女主角往往最出人意料。在審判的前後,新英格蘭傳頌著勇敢女性的動人故事,傳頌著女人們在印第安人攻擊下展現出來的英勇。那些俘虜敘事文學作品為巫術提供了一個樣板。我們每個人也都擁有自己的俘虜敘事文學,我們今天稱它們為「回憶錄」。有時候,我們是自己思想的俘虜。
某種程度上,塞勒姆這個故事正講述了當無法回答的問題與不容置疑的回答碰撞時會發生什麼。女巫集會
塞勒姆危機中充滿變身的人類、奇異的飛行、草率的祈求、受難的僕人、惡毒的後母、被下蠱的乾草和被施法的蘋果,因此也像17世紀另一種文學類型:童話。塞勒姆所觸及的事情如夢幻般奇異,但絕非子虛烏有;它的核心是未滿足的願望和未明說的焦慮,是關於性的潺潺暗流和原始恐慌。它在離奇和荒謬之間那片夢一般的沃土上徐徐顯現。先前也有過新英格蘭女巫被審判,但沒有一個案子是由著了魔的少女和女孩所引起的。和童話一樣,女人——意志堅強的女人和膽小順從的女人,正直的婦女和任性的少女——在塞勒姆這個故事裡也舉足輕重。佔據絕對數量的被告女性中迸發出令人不安的女性力量,塞勒姆的故事包含了對這種力量不言而喻的敬意。
一群被剝奪了公民權利的年輕女子引發了這場危機,展現出誰也無法遏制的力量,至今仍令人惶然。女性身處險境的故事轉變為有關險惡女人的故事,或許與這種力量有關。
女巫接受惡魔洗禮
在這些童話中,
女性扮演的是反派角色——若你騎著代表卑微的家務職責的掃帚飛走,藐視社區的界限和萬有引力定律,你還有什麼好狡辯?——而這些童話同樣受到青春的支配。塞勒姆在每一層面上都與青春期密切相關,在這個極端的年紀,既脆弱又堅強的我們漫不經心地在理性和瘋狂之間兜兜轉轉,對宗教和超自然事物興趣高漲。這場危機始於兩個女孩,並且很快就牽扯到一幫青少年,人們認為她們被素未謀面的人施了魔法。女孩們來自一個強烈要求自治的村莊,一個自身還在痛苦掙扎中成長的殖民地。多年來,英王都想要強化其在新英格蘭的權威,而麻薩諸塞的領袖——包括幾位未來的巫術案法官——前不久才顛覆了它。他們有充分的理由要求英國人保護他們免遭印第安人的劫掠和法國人的詭計。但是,這些定居者在哀嘆自身的脆弱時——他們是「孤兒殖民地」——也在憎恨監管。從一開始,他們便做好了應對英國幹預的準備。當它到來時,他們發誓抵制這種幹預,而到真的遭受牽制時,他們自覺受到羞辱。他們和祖國的關係演變成接連不斷的爭執;有一段時間,本該保護殖民地居民的人卻似乎是要迫害他們。(相比之下,倫敦方面則認為新英格蘭人「既暴躁又敏感」。)麻薩諸塞的官方機構也遭受著另一種焦慮的困擾,這種焦慮將會對1692年的事件起到一定作用。每一次,他們帶著欽佩回首神聖共同體的創建者,讚美那最偉大的一代人時,他們自己就變得渺小一點。
前往教堂路上的清教徒
歷史的真相會隨著時間而水落石出。但人們對塞勒姆真相的了解充其量也只是捕風捉影,而且還添油加醋,使其面目全非。清教徒熱衷於記錄歷史,不喜歡事情被人遺忘。但在1692年中期,如果你從現存的檔案來看,麻薩諸塞沒有人——包括最狂熱的日記作者——習慣記日記。我們眼前的塞勒姆,因17世紀的刪改而滿面瘡痍,又被19世紀的胡編亂造所裝飾。
在正義缺席時,我們傾向於重新審視國家的裂痕,而有些區域對此的熱情比其他區域更高。猶太大屠殺使瑪麗恩·斯塔基在1949年關注塞勒姆巫術案,而後者的創作則給了阿瑟·米勒在麥卡錫危機之初寫《塞勒姆的女巫》的靈感。
《薩勒姆的女巫》劇照
現在,當年巫術審判案的開展已經無跡可尋。我們知道有很多場審判,但沒有它們的記錄;留給我們的只有初步的材料——證詞、訴狀、供狀、請願書——以及兩張死刑執行令。塞勒姆的記錄簿被摧毀了。當時的北美殖民地還沒有報紙流通。在長達一年的時間裡,儘管那些被施咒的人吸引了全神貫注的觀眾,但他們具體說了什麼,我們已經無從得知。
我們只能從法庭記錄員那裡了解他們的話,然而記錄員做事不周、懷挾偏見,有時甚至不當庭記下所聽到的陳述。他們破壞被告的發言,對原告也同樣不上心,沒有將他們的所有陳述都記錄在案。我們只有少數預審聽證的記錄。證人們草草說完證詞,法庭裡一片混亂,觀眾也不可能聽清。他們很難確切地辨別那些話語出自誰口。記錄員很快就放棄如實記錄,僅是添油加醋地做些概括。一段時間後,法庭記錄中不再詳述被告人的抗辯,因為人們認定被告要不了多久就會因崩潰而招供。
這導致了另一個問題:證詞是經過宣誓作出的,但證詞中也滿是荒誕事。證詞前後由上百位記錄員記下。他們當中很少有人受過此類訓練,記錄的水準時好時壞、令人惱火。即使記下回答,他們也不總是費心去記問題,雖然我們很容易推斷,當面對一生中會遇到的最威嚴的三個人,一個十九歲的女孩大喊「我說!我說!」繼而對使用巫術供認不諱時,她面臨的是什麼問題。
塞勒姆法庭上的指控
指控者混淆了嫌疑犯;後來,記錄者又進一步把他們混為一談。一些人還被記成了相同的名字。在很多情況下,我們只能從那些令人難堪的審訊中瞥見個體的存在,而這些審訊通常由反感被告的人所記錄,他們還會在一些案件中充當證人。我們對被告所知甚少,只知道她們被控施用巫術或是招認了這一罪狀。在這一點上,她們也像童話人物一樣,因為我們僅能從唯一的細節認出她們——穿著的癖好,言語措辭,或是一次內心的震顫。這使我們勾勒出了她們單調的特徵:瑪麗·沃倫美貌迷人;阿比蓋爾·霍布斯不知廉恥;喬治·雅各布斯幽默快活,塞繆爾·帕裡斯則相反。我們想要那些涉案的人告訴我們什麼?她們供認自己在空中飛行或悶死鄰居;或是指證一個神志清醒、堅稱自己對巫術一無所知的女人;或是與被定罪的男巫共處一個牢房;或是站在絞架旁,看到被她們指控施用巫術的男人快咽氣時還在堅稱自己的清白——在這些時候,她們在想些什麼呢?塞勒姆的惡魔身在何方、又在幹什麼勾當呢?有些人到死都相信女巫確實存在,他們又是如何找到力量抵抗住惡毒的指控?是什麼讓他們覺得巫術雖可能是真的,但審判卻是假的呢?他們的故事從一個小事件開始越滾越大,意義遠超廣為流傳的篝火傳說,也絕不僅僅是通往《憲法》途中的一次哥德式撞鬼事故。
獵巫運動成了一個蛛網遍布、眾人參與的警世寓言,正如一位在這場危機中格格不入的牧師所言,它提醒著人們:極端的正確會在無意間淪為極端的錯誤。★北美版《叫魂》: 一段為自保而陷害彼此的失智時期,一場全民參與的歇斯底裡,所有美國人的噩夢
《獵巫:塞勒姆1692》 [美]斯泰西·希夫 著 浦雨蝶 / 梁吉 譯 新經典文化·文匯出版社
關鍵詞 >> 獵巫運動,美國,塞勒姆,女巫,新英格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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